吕才的声音古井无波，心中却已惴惴不安。</p>
毕竟，他虽所学甚广，但总体来说也以儒学为主，杂学为辅，而他面前坐着的护国公主，还有着“辅天国师”的名号，可是当今道家明面上的一教魁首啊！</p>
须知儒门自汉代以来受玄学思潮的影响，吸收了大量道家和阴阳家的理论，如汉末大儒郑玄认为“格，来也。物，犹事也。其知于善深，则来善物。其知于恶深，则来恶物。言事缘人所好来也。此致或为至。”</p>
换成通俗易懂的说法，“格物致知”就是一种知晓事物好坏，了解人之善恶并从中感悟心得的方式——相比吕才的解释，这才是当今最高大上的主流观念。</p>
仅此一问即探出其自然科学观，李曜不由暗忖：“这位仁兄不愧是个唯物主义者。”却故作惊疑道：“吕郎君的想法端的有些特别。”</p>
吕才闻言，登时神色一黯。</p>
即使在他的亲朋好友之间，他的这一观点也鲜有人认同，可他绝不能违背本心去逢迎权贵，因为这是他作人的底线。</p>
马周皱眉看着一旁的吕才，似乎比这位前来“干谒”的正主还紧张。</p>
李曜不着痕迹地瞧了一眼马周，不由暗自好笑，又问吕才道：“若按此说法，不知吕郎君懂哪些格物之术？”</p>
吕才道：“六经、地理、水文、阴阳、历算、医学药理……”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竹管乐器，顿了顿才继续道：“乐器音律。”</p>
李曜觉得他明显有所保留，故意装出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淡淡地道：“还有么？”</p>
马周曾在护国公主面前夸他今天所荐者“来之能用”，这时听见吕才没说出至关重要的本领，忍不住出言提醒道：“贵主唯才是用，请文甫将平生所学尽管道来。”</p>
吕才咽了口唾沫：“除以上所述，鄙人还擅长机关术与炼造术。”</p>
旁观的永宁郡主忽然明眸一转，看向李曜，掩嘴笑道：“姑母，看来这位郎君是个妙人呢。”</p>
永宁郡主与李曜首先是姑侄关系，其次才是师徒关系，故常以“姑母”相称，李曜虽然感觉有些别扭，但时日一长也就听惯了。</p>
李曜侧脸看了永宁郡主一眼：“且看这位吕郎君能否经得起你姑母的考量吧。”旋即吩咐道：“玄微，将盒中之物给吕郎君一观。”</p>
鱼玄微抱盒起身，坐到吕才近前，随后打开铜盒，在地席上摆出了三样物件，一组成年人巴掌般大小的铁制机关，一块有着四个小孔的半月形厚铁片，以及一个典型西域风格的金花短颈银瓶。</p>
吕才的目光首先落在铁制机关上面，他只看了一眼，便开口道：“此物应是弩机。”</p>
李曜神色平静地问他：“何种弩机？”</p>
吕才再定睛看去，略一思索后，答道：“擘张弩。”</p>
李曜点点头：“你答对了，继续。”</p>
吕才伸手拿起厚铁片，摊在手心里掂量了一下：“如果鄙人没看错的话，这块铁片乃是高句丽人打造之物。”</p>
李曜又问：“你可知其用于何处？”</p>
吕才又把铁片举到眼前观察了片刻，说道：“辽东多山，雪季绵长，牲畜蹄掌磨损远甚中原碛北，而此物小孔呈梭形，且均分左右两侧，按照其形制，应为高句丽具装战马蹄掌所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