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薨了。
太后娘娘薨了。
大梁带孝。
此刻已经顾不得什么郡主皇子逃婚的事情了,整个皇城内外都是苍凉的。
京城中凡有品级的人都入了宫尽孝。
嫡公主青朝跪在圣人和皇后边上,太子,太子妃跪了后头。
外头钟声和着萧瑟的秋风一阵一阵。
满室寂静,只闻得一个越来越近,越来越稳重的脚步声,仿佛踏着一路风霜月色而来。
满朝贵人并着宫人内侍都不知如何拦得,竟由着这样一个山野之人一步一步往太后灵堂这边过来。
圣人回头,看着这个满脸风霜慈祥意的老者,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隐世太久了,久到整个大梁城此时除了底下跪着的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少年没一个人认得出来。
圣人使了一个眼色,老内侍心领神会,跑过去扶着。
好多年前,城西玉林巷有一个会做玉的翩翩公子,风华正茂的好年纪,时常被招进宫来。
有人说,他是玉林道人亲传的后人,有人说他此生痴迷玉石无法自拔。
他离去时,年幼的南亭郡主刚刚被救出,太后娘娘自跪祠堂一年赎罪。
没有人知道当年太后赎罪到底赎的是什么。
只知道,就在那时,这个人平白消失了。
坊间传言,白玉彦是随了玉林道人飞升而去。
其实不曾,他这些年,一直在红尘中游荡。唯一做的两块玉,都给了韩惊月,也算是替着太后赎罪了罢。
那时最后一次见你,细雨敲窗,你撑着纸伞在宫门口遥望。
如今在见时,我两鬓风霜,你我也幽冥相隔。
老者稳重的步伐一步步越过千户侯,越过国公爷,越过郡主皇子,越过圣人平王和嫡公主,目光专注,来到她身边。
不再有威严,最后一刻,她是释然的。
她手里最后握着的念珠,是他送给她的。
其实除了最后那个雨天,他一直没能好好地瞧着她。那时她是年轻的太后,他不过是会做玉的匠人,隔着轻纱帘幕,他跪在殿下。
应当是一阵风动,帘幕轻起,跪着的人看见了帘幕后头的姿态。绝代风华,也应当不过如此。
他的手指绕过念珠,交给宫人呈上去给帘幕后头的她。
念珠温热,仿佛沾染了某个灼烫的心跳。
那年他三十五,她三十四。
他是坊间做玉的匠人,她是大梁尊贵的太后。
之后便是无尽的相思和日日隔着帘幕那般微薄的企望。
好像那样的时光过了四五年,她的小儿子造反,宫中乱成了一片。
他第一次,越过了重重帘幕过去牵住了她的手。如他所想,柔软,温热。
他不及多想,带着她跑过细雨敲过的屋檐,跑过慌乱的宫人,还有一步,仿佛就能带着她跑过了这无尽幽深的宫墙。
最后,她止步在宫门口。心腹的宫女打着伞过来,“平亲王绑了南亭郡主,圣人下令放箭了。”
她终究停住了,在细雨中挣开他的手,接过宫女的伞,深深地望了他,“白玉彦扰乱宫纪,带出去,命他永世不得进宫。”
又冷漠,又温柔,同细雨一般,又轻柔,又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