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丰翼手里拿了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木柴拨弄着面前的火星,天光越发暗淡下来,周围除了寥寥萤火虫的光芒,还有好些嘤嘤飞舞的蚊子,好在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些情况,火里烧了他备下的艾草,一股子淡淡的药香味,虽不似花香但也好闻。
山上风大,又有这艾草,李四月倒并不受蚊虫之苦。
锦霞暗去,天光不再,月亮如银钩般钉在天际,星辰煜煜从这山上仰望而去,越发能感觉到宇宙之浩瀚,天际的广阔。
她只道:“以前的事我都忘记了。”
“发生过的事是不会忘记的,只是一时想不起而已。”他却道,“而且我想你应该已经记起了,我知道你不爱说话,向来沉默对人对事,所以你今晚也什么都不必说,只消听我说就行了。”
他这样说,她竟无言以对。
“以前,每次那姓徐的欺负我,或是跟其他人一起来侮辱我取乐,你总是会想尽办法岔开话题,你知道一旦他们开始对另一样东西感兴趣,便会忘记欺负我,甚至有时你不惜主动牺牲色相为我解围,其实别人没看出来,我都是能感觉到的。”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奇怪,慢慢的我就发现了,你跟万花楼里,不,应该是我所认识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即便是处在那样肮脏的泥潭里,生如蝼蚁,生死不由人,你却还是会尽自己所能帮助能帮得到的人。在你看来,我跟你就是一样的,处在这乱世最底层,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若能帮扶一下,你那样善良的人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我逐渐被你吸引,一次次,一回回。在其他男人眼里你只是一个供人享乐的女人,在我眼你,你就像神庙里的神仙一样让人可亲可近,心生向往。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样好的姑娘却沦落至此,真是可怜,若我有能力可以救你出苦海,一定将你捧在手心好好爱护,绝不让你受那些苦楚,不让那些有眼无珠的臭男人欺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问我自己我真的可以有那份能力吗?”周丰翼笑道,“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计划着要不要想法子逃出徐家,去这乱世里闯一翻自己的天地,是啊,这个初衷是为了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后来离开徐家所做的一切,并非真为了功名权利,我只想再寻到你的时候,有这份一力量,可以好好守护你。”
“四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最恨什么,最爱什么,你的每一个表情是什么意思,我统统都知道。以前在万花楼你最恨的一个人其实不是那几个恩客,是那个叫宋青玉的女人吧。”他道,“我记得有一次姓徐的带着我去找你,刚入门就听到宋青玉在骂你,她说‘你恨我当初伙同秦妈妈骗你入局下海,可你也不想想,若非当初我们设局,你如今已是黄土一抔,由得还有今日抢我客人之风头。’”
“她说的话甚是难听不雅,但却也很有道理。你曾死过无数次,却奇迹般的一次也没有死掉,老天爷就是要你活着的。所以你也不想再死了,你心底还是想看一看太平盛世,想过一过不受人欺负,稳定安逸,不再颠沛流离的生活的,对不对。”
“我坚定我是要跟你在一起,就像我说过,我们是同样的人。我们来自同样的世界,都曾过过这世上最最肮脏的生活,见过那些最低下龌龊的事情,被人当牛做马的使唤过,欺辱过。所以我们两个才是天生的一对,是注定应该要在一块的。”
“我说过要给你一世安稳,不会再让你流离失所受人欺负,我就一定会做到。”周丰翼道,“我不管从前如何,但是四月,这辈子我一定是你最后一个男人,我说到做到。”
周丰翼出生贫寒,从小未曾受过多少教育,也说不过海誓山盟,天崩地裂吊书袋的情话来,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却都如大锤一般落在李四月心底里,份量十足,她只是惊愕这个男人有这样的情怀,对她竟是这样的执念。
就像周丰翼说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前竟有他这样一个人对她如此的了若指掌,她的那些心思,那些想法周丰翼全都说对了。就连对宋青玉的事情他都这么清楚,可见他当初确实是对她十分上心。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是李四月向来不愿意回想的,可却不曾想过,黑暗里一直有这么一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备受关心。如今想来说不感动又怎么可能,李四月低着头,心里翻江倒海很不是滋味。
因为感动着,但却又不知要如何回应周丰翼。只是一切造化弄人,她没办法给他想要的了。
抬头,她道:“你想知道我跟应平的事情吗?”
周丰翼笑了笑,想也没想就回绝了:“我不想知道。不管你跟他发生过什么,发生到什么程度,也不管他究竟对你多好,我统统都不想知道。因为我一定会比他对你更好!”
他回绝得如此干脆,让李四月倒一时怔住了,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他凑过来,道:“四月,难得我今晚吐露了那么多,若你心底里有一丝感动,就别在这时候跟我提你要离开的话,不然我肯定会抓狂的,搞不好会杀人的。”
李四月愣愣的看着他,他又笑了,伸手捋了捋她耳旁发丝,道:“开玩笑的,好了,夜也深了,你去睡吧,我会守着这儿的。”
李四月想也许正是周丰翼对她过于了解,所以才会弄得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吧,他笃定她心底的每一个想法,也知道如何应对能让她哑口无言只能默默接受。
今晚他固然是想对她剖白心中所想,让她明白这些年他的爱意与执念,努力与辛苦。可说到底他讲了那么多,又何尝不是为了最后一句做铺垫,他不会放她走,所以连她想走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已被他堵得无处可说了。
李四月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反正翻来覆去了很久,脑子里一片浆糊,想理清这些事却又感觉怎么都理不清。而周丰翼正如他自己说的,真的没有进来,倒是十分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