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君贤手里拿里别院守门家丁递上来的一封信函,上书:
湘君:
冒昧通函,甚歉。
昨日鲁莽,深感愧疚,君虽言辞猎猎,余亦难辞其咎,因而辗转反侧不得入眠,终寻得君遗失之玉佩,详情再议。望君代余向叔父求情,以保家母晚年平顺。
草率书此,祈恕不恭。
“混帐。”毛君贤一拍书案,案几上的笔墨纸砚都跳起一尺,“真正丢尽了毛家的脸。”
“那这信?!”家丁不敢抬头。
“给她送,我真没看出红梢的女儿竟然鄙薄到如此地步,好呀好呀。”他挥挥手,“但任何人要见她都需我同意,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是见她。”
“是。”家丁答应着。
梅府的正院,锦绣庄广安堂又送了几套衣裙供兰清若试穿挑选,兰清若哪有这个心情,随意指了两套。
“不可。”梅效白正站在门外,看着兰清若虽然像模像样地挑剔了一番,却心浮气躁,极不安定。“这套不错,”他指指锦绣庄丫头手里那套杏黄色细纱束腰长裙,外罩一件小巧的粉灰色短上衣,上衣似袄非袄,绣着与纱裙同色的云纹。
兰清若点头,这套衣裙可谓集中西之大成,尤其是那条裙子,纱质细腻,微微蓬松,远观如梦如幻,云雾一般缥缈。
“老爷小姐好眼光,这是锦绣庄聘请的留学大师傅设计的。”一同来的管事不住地夸口。
兰清若笑着指指另一套,八幅栗色湘裙,同色的通袖长袄,一只白色的腊梅从胸襟处一直蔓延至裙摆,大气浑然,“老爷不是喜欢这种贵气雅致的款式?!”
梅效白看她一眼,却没说话,只挥手让所有的人下去,拿出信,“看看,李微水还真不负你所望。”
兰清若认真地看了几遍,嘴上却说,“像李微水那样忍辱负重却没有丝毫委屈的人,若说心里没点成算,我可不信。”说完,她微微撩起眼角,看看沉默的梅效白。“老爷猜林秋白会有什么惊天的消息。”
“肯定是与那个人有关的,他原本想烂在肚子里以求自保,现在也知道除此之外他再没有砝码。而你是最需要这个消息的。”梅效白说。
“那、、、、、”兰清若皱起眉头,昨晚只浅睡了两三个时辰,就再难入眠。今天毛家寿宴上必定生变,只有变,她才能抓住翻身的契机。她既激动又忐忑。
“别担心,”梅效白为她理理下颚处垂下的头发,“一切有我,你只需正常赴宴,正常应酬,宴后如常回来变好。”
“你都安排好了?!”兰清若看看四周附耳问道。
梅效白想笑,却没动声色地点头,以同样小的声音说,“这次寿宴,陈大秀一家是主宾,也不知毛君贤用了什么理由,其它各驻军都派了副官前来贺寿,武仁合也亲自前来。”
“那、、、、、、”
“说过别担心,”梅效白打断她,“我自会安排好一切,你只需把湘君照顾好就行。”
“好,”兰清若松口气,虽然知道事情并非如梅效白所说的那样简单,却不愿再想,“那我把衣裙给铃玉送两套吧,她是客人。”
“随你。”梅效白似乎没料此刻她竟然会提到她,猝不及防,半晌才说。
兰清若心里又暗自叹口气,不知将来铃玉会有什么样的造化,什么样的女人能够接受她呢?不知道她与梅效白过往的人不会接受一个有病的她,知道了,更加不可能,除非、、、、、、她瞄了眼梅效白,除非他真正娶了她,这样既掩盖了过去,又圆了两人的现在,可是、、、、、她不觉头疼。
“小姐老爷,”梅香匆匆进来,“来给铃玉小姐把脉的尚大夫有事向小姐老爷禀报。”
兰清若还未说话,余光就看见梅效白皱起眉头,一丝不耐一闪而过。
“请进来。”兰清若越来越觉得不知如何面对铃玉,她没法把她当做对她有不轨之心的湘君对待,冷嘲热讽无所不能,更无法把她真正当做梅效白的前小姨子看。
大夫恭敬地拱手行礼。
尚大夫的父亲与梅家是旧识,梅老太太的身体一直由他调养看护,但向英宁嫁入梅家后,就换了向家的大夫,他也有五年没登梅家大门了。
梅效白认真地回礼,“尚大夫,一向可好。”
“好好好,”尚大夫四十来岁,老实本分,也不多言,“我只是想说说那位小姐的身体情况,很糟糕,需要仔细调养。”以前的大夫大多集中在她的精神病上,恐怕无人会顾忌到她的身体。
“大夫看着调养就好。”兰清若说。
大夫若有若无地瞥了眼梅效白。
“大夫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兰清若眉头一挑。
“是,调养是可以调养,但她身体毁损严重,以前也不知用了什么虎狼药,损了胎包,恐难以恢复,今后子嗣方向恐怕不易。”
兰清若暗笑,尚大夫恐怕和所有的人一样,都认为铃玉将来必定会被梅效白收为妾室,为妾者自然需要有生育功能。她又为她难过。
兰清若正想着如何接这句话。
屋外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突然暴出一声恸哭。
尚大夫极为狼狈,嚅嚅道,“小姐不欲我对外说,想保密、、、、、”
铃玉满脸是泪,头发散乱,钗环歪斜,直扑到梅效白脚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怕你嫌弃我。”
“我凭什么要嫌弃你?!”梅效白垂眸盯着铃玉,似不屑一顾,又似不知所措。
“我知道老爷懂得卦象,很是忌讳身边有病弱不祥之人。我已经好了,再调养调养就如好人一般。”
尚大夫犹豫片刻,咳了一声,“梅二爷,小姐那处暗疾对身体康健并无大碍,算不得、、、、、只是需要大补、、、、、”
兰清若看了眼梅香,她忙把尚大夫悄悄带走。
她上前把铃玉扶起,又不耐地甩甩手帕,为自己不得不也跟着入戏而懊恼。“你实在不该如此,又何必如此。你和老爷都不是糊涂人,你何必在他面前、、、、、掩饰。”兰清若顾忌到梅效白,把话说得委婉了些,“今天晚上老爷有宴,你就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