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村这地方,特别邪门。夏天天闷热得要死,不见一丝风,太阳从九点就开始变得毒辣,直到下午5点之后,才开始清凉。而冬天,偏偏风又大得要命。就算只有七度,人都不太敢出门。那风呼呼的吹着,小孩子的脸很快就被吹出两坨红,甚至会开裂。
因此到了冬天,家家户户都是大门紧闭,围着炭火盆烤火看电视,什么活也不干了。
江篱这几天呆在江家,跟江浪倒是熟了。江老太除了一开始给她脸子看,这几天见江篱也挺上道,吃了饭抢着洗碗,平常扫地烧火洗衣服不在话下,这脸色渐渐缓和了起来。
*
腊月二十七,江明和江英打工回来了。
江沙和江浪欢天喜地的。
江明和江英给家人都买了礼物。没有江老太的,江老太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儿子江明是听媳妇江英的,她也没办法。
江明从包里拿出新棉衣来,招呼女儿们来穿。
待看到从厨房里烧火出来的江篱时,江明笑容有一些尴尬。
他忘记这个女儿了。
那时江老太说要不要让江篱再回来,他说要。但没想到,江篱已经回江家了。
衣服他们只准备了江沙和江浪的,现在江沙和江浪穿着鲜红的棉衣,很有过年喜庆的感觉。
江老太看着江篱,眉毛扬起:“江篱,你是不是傻了?连人都不会叫?还不快点叫爸妈!”
江明和江英今年年近四十。
江英对江篱没什么感情。她在外面打工,一年到头,都不会打电话回来问两个女儿的情况,倒是跟自己亲妈打得很勤。
这个女儿生下来没吃她一口奶就被扔了。看着她突然成了十岁的小姑娘了,心里莫名有点膈应。
江明跟江英恰恰相反。在外面打工,他都想着这两个女儿,一周至少会打一次电话回来,殷殷询问。
看着长相清秀的江篱,江明情绪复杂。没养过,何来的感情之说。虽然有一层血缘关系,但十年未见,到底还是生疏的。虽然如此,江明脸上堆起了笑容:
“江篱,我是爸爸,不好意思啊,爸爸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等改天我们去镇上,我再帮你买衣服好不好?”
江篱的嘴就像粘了强力胶一样,张不开。
爸爸妈妈?多么陌生的字眼。
小的时候她哭着问江老汉为什么她没有爸爸妈妈。
再大点,她也怨过,为什么不要她,就因为她是丫头吗?
但江老汉的好,渐渐抚平了她内心的伤痛,也许伤痕仍在,需要时间去化解。
想到林秀的叮嘱,眼勤手勤嘴勤。眼里要看得到事,手要去做,嘴要会叫人,再不情愿,江篱还是喊出了那两个称呼:“爸,妈。我不需要新衣服,姐姐们穿就好了。”
江老太在旁边,脸色终于好看了点。
江明回来之后,这个家就热闹了点。
江明很勤快,回到家他做饭,江浪和江篱打下手。江沙的话,只要不叫她,就算扫地扫到她脚下来了,她也不懂得抬一下脚。让她主动做家事?做梦。
江篱秉着多做事少说话的原则,一直安安静静的。
只有到了晚上一个人睡在黑房里,江篱才敢偷偷掉眼泪。
她想奶奶林秀了。大过年的,林秀没有了江老汉,又没有孩子,一定很孤单吧。
江老太已经放话,从回来那天开始,她跟林秀就没一丁点关系了。林秀是死是活,与他们江家也没一点关系。
江老太一天到晚都呆在家里,就算想去看看林秀,江篱也脱不了身。
机会在大年初一的时候,来到了。
大年初一,江篱早早起床了。
这一带的风俗是大年初一,大人都在家坐着看家,半大孩子们带着小的,在村里挨家挨户串门。
每个孩子手上都拿了一些一粒粒的散串鞭炮,到了人家门前,用香点燃了,啪的一声,然后进别人家拜年。
兜里装上些花生糖果,立即喜洋洋的去串另一家。
若是有条件好的人家舍得的,会给小孩子一元红包钱,小孩子就乐开花,觉得赚到了。
江浪嘴比江沙甜,她来放鞭炮,甜甜的叫阿伯婶婶之类的。
江篱心不在焉,三人刚把附近的两家串完,江篱就开口了:“大姐,二姐,我肚子疼,你们先去吧,我想去上个厕所,一会我自己去拜年就好。”
江浪看了看江沙,拉着江篱过来,说:“你才回来,你哪里熟悉。怎么就不同我们去了?”
江篱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再抬起头,一脸坚定:“二姐,我想去看看我苦村的奶奶。”
江浪一怔:“你疯啦?奶奶说过不准你再跟那边来往的。”
“二姐,我悄悄的去悄悄的回,你不说,没有人知道,好不好?”
江篱的一双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她的眼睛太透亮了,眼珠子又黑,总让江浪有一种错觉,好像下一秒,就有泪珠会从里面滚落。
她的心软了,点头:“好,你快去快回。我跟大姐到时在外面多玩一会,给你拖时间。”
“好,谢谢二姐,你真好。”江篱甜甜的笑了。江浪不由脸一红。江篱看她的眼睛,真的是满满的崇拜,好像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天特别的冷,冷风的寒意简直要沁到骨子里去。
江篱快步的走着,后来变成了跑。
地面有点湿滑,她摔了一跤,手掌擦破了皮,生疼,江篱也顾不上。
翻了一座山,苦村到了,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江篱嘴有不由上扬,马上就可以见到林秀了。
林秀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堂屋里,家里没电视,静悄悄的。
小孩子放鞭炮的声音远远传来,还有狗的叫声。
林秀浑浊的眼睛,渐渐有一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