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恩的人生很传奇。
他八岁之前生活在中国,此后来了美国。
他以华人之身,在充满歧视意味的美国教育环境中,一路开挂,一路吊打,最终在二十六岁那年拿下了菲尔兹奖。
此后,他被公认为二十一世纪最聪明的数学家之一。
虽然他长在美国,也换了国籍,但并不代表他与中国就断了联系。
他非常正直与高尚,极具情怀,不但认可自己身上的血液,并且做出实际行动。
他与国内多所大学有密切合作,乐于分享自己能分享的知识,多次协助培训国内大学讲师,以及亲自带过数名来自国内的优秀留学生,以帮助国内大学提升科研与教学能力。
在拿下菲尔兹奖后,他出人意料的并未在数学这条路上继续往前深入,而是转头又开始琢磨起应用物理科学。
旁人不理解他的行为。
如果继续钻研数学,哪怕只要再多获得一个成就,他的学术地位都将突飞猛进。
每当被人问起,他都只笑而不答。
但后人却根据他此后做出的行动分析,他这样做的目的,其实因为他看到了国内在应用物理方面的诸多短处。
他不是香蕉人,他黄皮黄心。
在他转攻应用物理的这四年内,他留下了大量学术成果,以及数个足以改变时代,尚待他去证明的重大猜想。
赖恩在去世之前,已经被许多领域的资深学者私底下暗中评价为,他很有可能成为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
只可惜,一切都在他二十九岁的那天戛然而止。
那也是二十一世纪最令人遗憾的意外身故之一。
为了促成一个中美合作的项目,他来到洛杉矶,坐上了能源大亨罗尔勒的私人直升机,并与这位大亨一起死于直升机的坠毁。
那是个夕阳西下的傍晚。
直升机自比弗利山庄起飞,去往洛城八十公里外的一个县城,卡萨德斯。
随后由于傍晚日光的直线反照,短暂影响了飞行员视野,进而发生一系列连锁反应,直升机最终以时速三百公里撞击到了山上。
爆炸发生,顷刻间烈焰弥漫,共计七名乘客与机组人员无一生还。
这是科学界的极大遗憾。
直到数百年后,依然有不少学者在面对难关时暗中想。
如果当年的赖恩没有英年早逝,自己现在面对的这难关,是否早就被别人攻破了,自己研究的,是否已经是下一个阶段的技术。
如果赖恩还活着,哪怕只是完成他的一个猜想,人类是不是就不用去面对二十一世纪后期的能源危机以及因此而发生的一系列悲剧。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值得被缅怀的。
因为赖恩再没机会完成他的研究,论证他的伟大猜想,所以后人容易将他神化,认为他无所不能。
奇妙的是,陈锋之所以知道他以及他的命运,与他在科学上的成就毫无关系。
赖恩的学术成果属于陈锋前面数次去到未来时,被封锁的信息的一部分,甚至包括他的名字。
但在另一个领域,在音乐史上,他却又留下了数首经典的作品,并让他侥幸进入千年前一千的讨论之列。
陈锋在浏览艺术史时,留意到了这个“半吊子”音乐家与顶级科学家的奇妙综合体,并从其人物传记中了解到他短暂璀璨的一生。
陈锋钦佩赖恩的成就,又遗憾于他的命运,所以在认识之后,立马表现得很热情。
赖恩同样仰慕陈锋的创作才华,见对方如此平易近人,完全不似刚才的嚣张,更是欣喜。
两人只相见恨晚,交流了很久,又互换了名片。
直到赖恩在另一边似乎有些事情,两人才挥手作别。
临分别前,二人约定后天上午再碰头,多多交流。
等赖恩走远,钟蕾颇有些吃味的靠过来,“你们俩刚才聊天时那眼对眼的样子,啧啧,我都没办法说。真是的,gay里gay气的。”
陈锋浑身打个激灵,“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八道!我取向正常啊!算了算了根你讲不清,反正他这人可不简单。”
“怎么个不简单法?”
“一个了不起的人,和你一样了不起。”
陈锋勉强笑了笑,然后眨眨眼。
钟蕾说道:“你有心事。还有,和我一样了不起是什么意思?”
“呃,我是有心事。不聊这个了,我们到那边去坐坐吧,我可能得安静一会儿,我需要思考些问题。”
陈锋的目光又落到赖恩的背影上,若有所思,喃喃说道。
钟蕾点头。
刚才陈锋两人杵这儿聊了快四十分钟,别人都快对他这因着同肤色就给的差别待遇控诉他那什么族歧视了。
钟蕾全程没讲一句话,也没丝毫不耐烦,她就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偷偷打量陈锋那时而高兴时而皱眉的样子,特别好玩。
陈锋找侍者要了杯红酒,然后走到稍微偏僻些的角落处坐下,将红酒摆在桌上,随后双手十指交缠摆于腹部,就这么在热热闹闹的派对中,开始闭目养神。
他这般做,是不想让别人来打断他的思路。
钟蕾也很配合,不但不影响他,如果看见有别人上前来打招呼,也提前告知对方现在不方便,然后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表示回头联系。
钟蕾好歹是国内新晋大热的一线歌手,此时却真硬生生活成了个女助理。
陈锋时不时睁眼,看向远处正与一群人低声交头接耳的赖恩。
陈锋眯缝起眼睛,盯上了其中一个气场最强的中年白人。
他摸出手机,搜索。
那白人正是亿万富豪罗尔勒。
比弗利、罗尔勒、29岁、中美合作项目、约定后天上午见面……
重重关键词堆叠起来,情报对上了。
今天的派对结束后,赖恩将会就在比弗利山庄入住,然后明天,由他担当介绍人的三方会议,应该就在比弗利山庄内完成。
会议将在傍晚时分结束,随后赖恩应该会和罗尔勒一起乘坐直升机去往卡萨德斯县视察当地的厂房工地,并最终出事。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陈锋心中诞生。
既毛骨悚然,又欣喜若狂,他的心跳骤然加速,表情瞬息万变。
干?
或者不干?
该怎么干?
他陷入强度极高的思考中。
一条又一条线索在他脑海中翻腾,时而汇聚在一起,又时而被他抽丝剥茧的逐条剖析。
自己已经救下过一个“死人”了,也就是孟婉月。
但孟婉月在历史上的地位很低,她的影响力基本附庸在钟蕾身上。
挽救孟婉月的性命造成的潜在负面影响,是可能会让钟蕾失去那一层重要的生活阅历,进而压制钟蕾的创作灵感。
但钟蕾反而又因为陈锋的行动被刺激的灵感爆棚,所以负面影响没出现,反而变成了正面影响。
救孟婉月时,因为事态紧急,又牵扯上了钟蕾的性命,陈锋没怎么仔细考虑,根本不管后果直接便做了。
但时过境迁后,他还是进行了反思与总结,所以现在他对赖恩的命运影响也要辨证的看待。
表面看,救下他是好事,必然对人类带来短期利益。
但说不定他多留下的某个成果,在将来会成为世界大战的契机。
蝴蝶效应的扇动永远会忽左忽右,正面与负面影响都可能出现,恰如薛定谔的猫。
陈锋犹豫与顾虑的点,就在这里。
“看起来你的沉思并没有给你带来帮助,你到底在苦恼些什么,能和我说说吗?群策群力嘛,你别总想一个人扛,那会很累。这样你迟早会崩溃的。”
钟蕾单手撑着下巴,眨巴着眼看着他说道。
陈锋睁开眼睛,心头构思着语言。
良久,他说道:“我刚才在考虑一个哲学问题。”
“哈?”
“假如你回到古代,有机会救下岳飞的性命,让他别去风波亭送死,你会做吗?”
钟蕾挺懵的。
陈锋的思维跳跃太快,让她猝不及防。
但她还是认真想了想,点头,“肯定救啊,岳飞那么好的人,英年早逝太可惜了。如果他能活下来,说不定宋朝不会输那么惨呗。”
陈锋笑了笑,“普通人直线性的思维,是这样的判断。但你有没想过,岳飞是个忠臣。他背上刻着精忠报国。我相信他在被控制甚至被处死之前,他都是忠诚的。可如果你将他在风波亭救下,他会不会因为绝望而改变看法。从此变得不那么愚忠呢?然后以他在军中的声望,他登高一呼,你觉得事情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钟蕾想了想,“外忧内患进一步爆发?”
“最后你觉得谁能赢?岳飞?宋朝?”
钟蕾摇头,“不知道。”
“你希望谁赢?”
“岳飞。”
陈锋问道:“好吧那我们假设岳飞在艰难的战斗之后赢了,在这个过程中,金人会有什么动作?最后死的人,比起真正的历史是多得多呢,还是少得多呢?”
钟蕾给他问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