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大理寺的小吏,也沉默着递上印盒。若昭指尖蘸了红泥,在刘狱丞指点的地方摁下。
她垂着眼睛,半张着嘴巴,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要吩咐什么。
这个时候,珩母王氏也由婢女们扶了过来。
她方才听报,大理寺的人竟然将明宪的棺材抬了进来,脑中也是“嗡”地一声。
一来她确实未料到,明宪这么快就殁在狱中,如此想来,此番巫蛊之祸当真情势汹汹。二来,王府孺人死了,她就算是个待决的犯妇,也应该往王府送,今日倒送到姐姐的婆家来,这算个什么晦气事儿!
但王氏到了家院后门,一瞧眼前的情形,胸中那团恼火竟散碎了一半似的。
儿媳若昭扶着棺木,不哭不闹,却是偶人般木讷地模样,教她猛然感到,心底那个原本早就愈合的地方,被重重踩了一脚。
她想起二十几年前,泾州城外,带着沙场风尘败归的姚令言,垂着头,不敢看她。军中驮马的车上,放着被革袋装了的她丈夫的遗体。才只三四岁的皇甫珩牵着她的裙角,懵懂地盯着已经阵亡的父亲。
马革裹尸还,听着悲壮,留给活着的人怎样锥心剧痛呐。
而眼前新棺中的人,死得蹊跷,死得莫名。缘自配合阴谋的死,也许毫无意义,这才是更令活着的人愤怒到彷徨滞语的原因。
就算珩母没有这样的认识,就算珩母是个虚荣势利的婆母,但幸存的一点点共情能力,好歹让她与生俱来的某些善意,在可怜的儿媳面前,及时复苏了些。
这种复苏迹象,又很快引导她记起明宪与自己相处时,那温柔而明媚的干净模样。她也着实喟叹,好端端一个心怀妒忌诅咒嫡室,她也不太信宋家的女儿会这么手段毒辣。
“有劳上官,赵翁,你怎地傻了?请上官和各位郎君,进院子用些茶点!”珩母开口指挥道。
刘狱丞一听,便明白,这皇甫家另一位能作主的郡夫人,也算是接下这具棺材了。
他仍是绷着脸作个揖,冷声冷气道“公务在身,吾等回寺复命了。”
珩母本来还想再问问这看起来像是读书人出身的狱丞,套问几句此事可会影响到皇甫家,可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
她送那一行人到后院门边,见他们上马上车,消失在长兴坊的十字街尽头,才回身进来。
她走到若昭跟前,温言安慰之语,却也觉得说来别扭,只端着长辈的架子,与儿媳道“你何时经历过这个,自然什么也不懂。想来,你妹子总是要回潞州的,这几日,棺木便先停在她原来住过的房中,让赵翁现下就去邻坊请凶肆来操办。”
若昭抬起双眼,望着婆母,道“谢谢母亲。”
……
长兴坊十字街边,胡人小郎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他没好气地对塔娜道“你不是说主家急着要这些,怎地不去扣门”
正言语间,帽檐低低的塔娜,见到双眼通红的赵翁从正门出来。
她忙从车上跳下来,上前拦住赵翁“敢问丈人可是皇甫家的管事?”
赵翁一愣,边点头边打量这个面目陌生的胡人女子。
塔娜在见到宋若昭前,实也不敢相信其他人,但此时亦无他法,只好豁出去赌一把,压低了声音道“宋孺人之事,我知情,有要事与夫人说。我怕府上周围有暗哨看着,故而扮了送货的商胡过来,那小胡儿亦不知情,请丈人给他半贯钱,我将酒器盘盏送入府中即可。”
赵翁纵然陷于悲痛中,神智并未失掉清明。他不过略略一忖,便收了狐疑之色,招呼不远处车上的小胡儿道“将东西卸在拒马枪那边,随我去领钱。”
桃叶引着塔娜见到宋若昭时,塔娜只是觉得,皇甫珩这位嫡妻,倒与她想象的模样,很接近。
但她没有时间深入地品评,她也没有兴趣。她须搭着商胡的车子,再安然地回到崇化坊。
她是个言简意赅的报信者,以最经济的语言,将此前高振所推测的点滴,以及目下那幸存少年的情形,和盘托出。
她看到宋若昭盯着自己的眼睛中,渐渐出现一抹专注的神采,以及随之而来的额外震惊。
“普王的手下,常去崇化坊,那叫玄武的孩子不可被他们发现。请夫人想个法子,将他安置起来。”
若昭点头,但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再理了一遍,蓦地歉意上涌。
如果不是自己求高振打探,高振也不会生死未卜。她一时不知与塔娜再说什么,塔娜却已急切地要走。
“我在崇化坊看着那少年,等夫人安排。”
塔娜干脆地说。
她踏出皇甫宅门,跳上商胡小郎的骡车,在摇晃着看着那布满车辙的道路时,才意识到,皇甫夫人其实还并不知道自己是她夫君的别宅妇。
而她自己,似乎也早就忘了这个身份,更确切地说,是自以为摆脱了这个身份。
她为自己定义的身份,已是高家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