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奉天城到梁州,再回到长安,若昭分明看到,太子夫妇,始终战战兢兢、如临深渊的状态。
她在唏嘘的同时又想到那些前朝往事,不免越发失望于人心的虚伪与残忍。这江山社稷中呵,多少朝,多少代,太子的命运,总是在跌跌撞撞中走向悲剧。
第一任太子,往往是君王的长子。君王春秋正盛时,太子已经成年。虽然历朝君王,做给天下人看的文章,常常都是将太子美誉为优秀储君的模样,然而私下里,除了逃饥荒时留下太子监国外,君王什么时候真正拿太子当作自己的左膀右臂,又有什么时候不曾像防叛党边患那样防着太子。
这种不正常的君臣与父子关系,教老于宦场的官僚们死死地看在眼里,牢牢地记于心中。这些老狐狸,除非本就是如长孙无忌那样乃太子的至亲舅家人,否则,他们袍服越是发紫,根基越是深厚,就越不会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力挽狂澜。
权力是比椿。药更迷醉人的东西,而在很多时候,今上与储君的力量对比,又是那般强弱明显。宦场老将们,一旦穿上那身绯紫衣衫,有几人真的还记得孔孟之道,还笃信仁义礼智信?
任独柳树刑场人头滚滚冤魂涛涛,老夫我仍在长安城街东的大宅中临贴逍遥,明日卯时整冠上朝,龙尾道再漫长,我也仍能迎来圣主的颔首微笑。
但浑噩中总还有清流。每朝每代的金銮殿上,也总有不愿意妥协,又有能力将偏道的车轮拉回一些的臣子。
在若昭心中,当今御前,李泌李公,便是这样的臣子。
她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闭上眼睛,暂时地歇神。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陕州回长安,车马也不过四五日来回,李泌是能在朝堂上制衡张延赏的人,大理寺,应也不会这么快地定案吧。
……
高振穿过一条污水横流的小巷,又跨过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散架破车,才顺利来到城市深处的一间小屋前,敲开房门。
“独眼老三让我来的。”
高振面对门内一个脸上脏兮兮、浑身臭烘烘、只有一对眼珠清澈干净的七八岁小童,直接报了介绍者的诨名。
小童警惕道:“先生找错屋子了。”
高振温和地笑了笑:“我记混了名字,是许二郎。”
小童打量了他一番,终于让开,稚嫩的嗓音冷冰冰的:“往里走。”
高振猫着腰,进入一间更为黑暗的小屋,向坐在油灯前的老者道:“东西可好了?”
老者没有开口,伸出一只手。
高振从怀中掏出两条金铤子,放在老者手中。
老者掂了掂,又拿牙齿咬了咬,挤在一处的眉眼舒展了些:“郎君给多了。”
高振道:“丈人做的,也是刀口舔血的营生,在下添点心意,请丈人的口风,紧些。”
老者“嗤”了一声,淡淡道:“你们这些衣冠户呐,就是把谁都往小人上想。我们这些人,在长安城虽然见不得光,但也明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怎会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他揣好金铤子,起身,到那外人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物件的黑暗角落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布袋,回身扔到高振面前。
“请郎君过目。”
高振小心地取出布袋中的文书,凑到油灯下,细细审视。
“郎君放心,”老者带着一丝讥诮道,“官人们还能拿着俸禄不出力,吾等凭手艺吃饭的,可不敢砸了自己的招牌。”
高振瞥了他一眼,将文书又塞回袋中,轻轻道了声谢。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郎君这般斯文体面,出手也阔气,却要买了这假过所去万里外的地方,是要与过所上写成奴籍的胡人女子私奔吗?”
高振倏地抬头,冷冷道:“丈人方才还说自己惜言慎言,怎地此刻这般爱打听。”
老者叹口气:“我是为郎君高兴,终于可以带着喜欢的女子,离开长安这个鬼地方。”
他顿了一顿,又诚言道:“郎君若是这几日便动身,巳时初刻从延平门出去,最是妥帖些。”
高振心头一软,刚要说什么,突然听到屋外那个稚嫩的声音又响起:“走错了,你走错了!”
接着是一个语音低沉但口气急切的成年男子的声音:“小崽子滚开,让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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