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举箸一一尝了,由衷赞道“老夫只道,素中佳馔,乃温拌香椿芽,和冰镇新莲子。但那二物只在初和盛夏能食得,不想如今已算入秋时分了,皇甫夫人安排的这两道冷素,清雅之味,尤胜椿芽与莲子。”
正说着,郭媪端着食案进得厅来。
煮茄子,红豆粥,萝卜馅的古楼子,还有一道绿、白、红相间的汤羹。
李泌对那道汤羹似乎尤其感兴趣,细细端详。
若昭向李泌道“李公,素羹之中,时人饮百岁羹。但荠菜也是令之蔬,目下的时节并无出产。愚妇便用了荻芹的根,过水去除烈辛气味,与豆腐和枸杞一同入馔。”
李泌微笑,执勺饮了一口,只觉荻根软糯、豆腐爽滑、枸杞清甜,果然比百岁羹鲜美得多。并且由于他已年过花甲,难免齿松,此羹中的芹菜和豆腐,不必细嚼便可吞咽,胜过荠菜的茎叶塞牙之感。
“这般佳品,若如丹青部乐,也得了名字,就更好了。”李泌由衷道。
若昭微微欠道“愚妇浅薄,虽想了个名字,不知可好。”
“哦说来听听。”
“水英白云羹,”若昭婉婉道来,“这荻芹,生于河边溪畔,水英二字,轻简好听。白云嘛,自是说的豆腐。”
不待李泌回应,一旁半天插不上话的皇甫珩,总算逮到了这个机会,恭敬道“李公,内子起的这个名字,教晚辈想起王右丞的诗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李泌听了,忍俊不,略略带了揶揄的神色道“彦明,果然近朱者赤,夫人善属诗赋,尤右丞诗,将你也带得于武将杀气外,另染了一丝文气雅意。不过”
李泌转向若昭道“水英白云羹,教老夫想到的,倒是王右丞的另两句诗,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字会不如意会,若昭当然明白,后头那两句诗,更妙。她附和地笑笑,却听丈夫又兴致勃勃地借题发挥起来“说起这茹素习俗,家母曾与我说过,她闺阁年岁时居于长安,最东市青松楼中以荤托素的会席。那素席之内,瓜脯拿油煎了,吃来像炙豚肩,蒟蒻以菌汁煨后,吃起来又像熊掌,不但模样可以假乱真,入口滋味,也和荤腥无甚区别。”
“哦这般有趣老夫得空,定要去尝尝。”李泌温言蔼色道。
若昭心下却有些微窘。李泌茹素,应是道心使然,其行纯粹明净。而那所谓青松楼的仿荤素宴,不过是猎奇的花样,讨得境界尔尔的凡夫俗子的欢心罢了。须知真心向素之人,怎会喜欢好端端的蔬果麦粟,被捏成肥腻荤腥的模样。
她正这般思量,忽然惊觉自己很有些削刻,更有些不敬。如此说来,竟好像觉得婆母便是那境界尔尔的凡俗之人一般。或许那只是一位母亲与相依为命的幼子说起故乡风物而已。
李泌在上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夫妇二人,不免感慨。不过,李泌也看得出来,宋若昭这个妇人,对于丈夫的,并不以他是否拥有与妻子旗鼓相当的风雅旨趣为前提。反过来,皇甫珩,起码在这次的相见中,举手投足,以及看着妻子时的目光,也教李泌相信,这算得积攒了些人生阅历的年轻人,对妻子的依恋和赞叹,是真实的,甚至,可算得强烈。
这便足够了。李泌回望这一生见过的人,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市井走卒,有几人,在眷侣之事上,能真正称心如意、琴瑟和鸣。
因为发自肺腑地盼望眼前这对年轻人,能和美顺意地携手相伴,李泌终于决定言归正传。
他稍稍收了客的笑容,沉吟片刻,正色道“彦明,你于今后之路,可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