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李怀光的儿子李琟,李晟的儿子李愿,早已在营前等候多时。
虽然父辈的矛盾已经公开闹到了圣上那里,别说四面八方的藩镇,便是长安城中的伪帝朱泚,怕是也知晓了个大概,但李琟和李愿这两位将门之子,在陆贽的队伍出现前,甚至还各自下马,抱拳施礼后,当着两军一些将士的面,进行了看上去一团和气的交谈。
尤其是李愿,连兜鍪也摘了,微微俯着脑袋,听李琟说话,姿态可谓恰到好处的谦逊。
当见到天家使臣的卤簿时,李琟立刻翻身上马,刚要驰前而迎,忽又掣缰,转身等着李愿。李愿心领,于马上做了一个恭敬的“请”的手势,示意李琟先行。
陆贽在这般两军相谐的气氛中,被迎入李怀光的中军大帐。
“陆学士!”先出声打招呼的,是普王李谊。
自云车大战前夕在漠谷战场上不告而别,陆贽算来已有四个月没见过这位天子的宠侄了。从来都一心维护太子李诵的陆大学士,这百二十天里又亲历了普王李谊的兴风作浪,对眼前这张脸可谓厌恶以极。但奇怪的感觉是,当李谊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时,陆贽又不得不承认,这双眼睛无论是轮廓,还是眸色中那令人惴惴的犀利情态,真的,都和圣上太像了。
“见过殿下。”陆贽淡淡地还以下臣之礼。
陆贽的目光又立刻捕捉到了李怀光。物是人非,和当日礼泉会晤不同,李怀光的下首位置,不再坐着姚令言,而是名义上的友军领袖、平叛副元帅李晟。
李怀光不顾儿子李琟频频递来的眼色,毫不掩饰自己的冰冷和倨傲,欠身道声“学士请坐”,不待陆贽坐稳,又紧接着来了一句“若不是天家遣使到来,合川郡王怕是要忘了还有我这个平叛大元帅了吧。”
李晟笑道“老夫时而要忙于东渭桥的漕粮接收,时而要忙于和营将们商议攻打长安西门北门的计划,和元帅这朔方军一边的走动,确实少了些。”
陆贽微微皱了皱眉。他是一个年轻的宦海老手,怎会被方才两位李帅的儿子迎接自己时的融洽表现所欺骗,李怀光开口不善,毫不给天家使者面子,他早已想到。
但李晟的温和,倒略略出乎意料。
陆贽于是转向李晟,直言道“李副帅既然一心收复长安,为何又为自己的女婿和裨将,向圣上讨要洋州利州、剑州的三州刺史之职?副帅的心思,到底在京畿,还是在山南东西道?”
李晟依然笑容可掬“陆学士的锦绣文章,天下读书人未有不仰慕者,但若论这行军打仗,老夫还是敢在陆学士面前说出个门道来。眼下局势纷杂,奉天城往蜀地之路,不可壅塞,老夫的女婿张彧和两位裨将都是神策军中的常胜将军,三州交给他们统领,老夫敢拿项上人头担保圣驾的平安。”
李晟话音刚落,李怀光就冷哼一声道“局势纷杂四个字听来好生刺耳,我朔方军在奉天城东边挡着叛军,副元帅却说圣上还有可能西幸,副元帅是觉得我朔方军不中用呢,还是有更重的指摘……”
“元帅请慎言,”陆贽打断李怀光,又向李晟正色道,“圣上已驳回了副帅领三州刺史之请,李副帅的贤婿和爱将,还是继续为光复长安出力罢。至于元帅所提朔方军粮赐不均一事,圣上亦有旨意,副元帅开东渭桥粮仓,补给朔方军。”
李晟闻言,特意起身,朗朗道“陆学士,上心仁厚,下必效之。老夫我素来率领神策亲军扈从圣上,圣上想到的,我李晟岂会拖延塞责。今日来元帅帐下前,老夫已吩咐军中粮官,从东渭桥开仓取粮,并一些钱帛,送来朔方军营外,只待元帅接收。世侄,你给老夫在天使跟前做个证,可有此事?”
他口中的“世侄”,自然指的是李怀光的儿子李琟。
李琟本就有心缓和两军关系、共同收复长安,因而在迎到陆贽的车马前,看到李晟的儿子李愿领神策军送来物资,还颇为欣悦。
“陆学士,元帅,副元帅粮粟钱帛相赠。”李琟恭敬道。
李晟有此举,陆贽听了也是一怔,更莫说李怀光。但短暂的惊诧后,一股更为强烈的怒火在李怀光胸中燃烧起来。
虚伪以极!
天家使者一来,就如此装腔作势。这数月来给老夫穿的小鞋,姑且不论,那姚令言姚节度,难道就这么白死了?
想到此,李怀光狠狠地瞪了儿子李琟一眼。怎地不提前说与我知,竟显得老子比儿子还不明大体般。
李怀光刀子般的目光转回来,落在陆贽脸上。
“陆学士,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区区几车粮帛,难解粮赐不均之患。但老夫我也知道朝廷眼下捉襟见肘,拿不出厚赏给咱们朔方军。不如这样,既然朔方、神策两军合营,将士们的衣食用度不宜异同,就请李副帅给神策子弟们略减衣饷,与我朔方军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