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眼见着即将过去。
宋金之间的盟书虽然签订,可是要执行起来,却非一桩易事。也就是这时候,太上道君赵佶,自金陵起驾,回转东京。一时间,开封城内,也随之变得越发躁动。
“元则,郎君已数日未来当值,却不知是何缘故?”
诸率府内,高尧卿为陈规倒了一杯水,而后坐下来,看似浑不在意的随口问道。
陈规入诸率府已有些时日,也渐渐站稳了脚跟。
论功名,他是中明法科进士出身,远非朱梦说可比;论能力,他曾为安陆县丞,也有领兵勤王的经验。加之他是朱桂纳介绍,说起来也算是太子赵谌一系,所以做起事情来,也就没了那么多的襟肘。高尧卿是太学出身,但论及才干,却逊色于陈规。加之他老爹高俅已非是殿前都太尉,殿帅一职被赵桓表兄王宗濋取代,自然少了几分纨绔之气。平日里他负责诸率府主簿事宜,和陈规走的很近。
玉尹已有数日未出现,让高尧卿不免感到疑惑。
他听到风声,太子亲军将开拔真定。按道理说,如今正应该是玉尹忙碌之时,偏偏整日不见玉尹的影子,让他不免生出几分顾虑。
陈规则眯起了眼睛,喝了一口水。
“衙内勿需担心郎君,想必这时候,他也是非常辛苦吧。”
“辛苦?”
高尧卿愕然,有些不太明白陈规这话语中的意思。
整日连人都不见,又何来辛苦之说。
只是他再想询问,陈规却不愿再谈。两人在公房里又聊了一会儿,高尧卿觉得无趣,便起身告辞。
目送高尧卿离去,陈规轻轻出了口气。
眼中闪过一抹精亮,他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小乙在这种时候,又会做出甚决断来?”
宋金盟书的内容,已经传遍开封城。
不论开封百姓是如何的义愤填膺,面对如此结局,也无可奈何。
罢了,既然官家没有异议,谁又能出面阻拦?歌照唱,舞照跳,眼见入秋,正好风花雪月。
于是乎,人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风花雪月事,开封城似有回复到往日繁华。
丰乐楼已不比当年,潘楼也透出衰败之气。
这开封城里两家最为兴旺的酒楼,在经历了开封围城之战后,可谓是元气大伤。
冯筝‘自杀,,丰乐楼受到牵累。
以至于许多人不敢再来丰乐楼玩乐,害怕和奸细二字搭上了关系。马娘子也因此感到心力憔悴,不想继续经营丰乐楼。围城之战结束后,马娘子便找人想要兜售丰乐楼。在几经磋商后,丰乐楼的经营权,最终被柳青得到,马娘子带着家人离开了东京,去了西京洛阳。在那里,也有她一些产业,足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而潘楼的情况也不甚好。
徐婆惜退出潘楼,下嫁杨再兴为妾。少了花魁坐镇的潘楼,试图请封宜奴重新出山,奈何李师师出家比丘,封宜奴也心灰意冷,老老实实的做起了贵妇人,不愿重操贱业。司马静也从潘楼抽出了资金,似无意继续经营,目光转到了西州商路上面。
五月中,西州商路重启,柳青等人再次踏上了西行之路。
司马静也参与其中,投入近三十万贯本金。这一次西行,比之第一次的规模明显大了许多。除了杭州黎氏家族和柳青之外,又加入了夷州司马静以及洛阳种家。
货物总价值,更高达一百五十万贯,浩浩荡荡向西州进发。
种师道投入了近二十万贯的本金,也算是倾种家之力,来推动此次贸易。不仅如此,五原姚氏,也开始筹措资金,准备在入冬后,开启漠北商路。陈东私下里计算过,若漠北商路开启成功,那么玉尹的个人资产,在来年将达到百万贯之多。
对此,玉尹却不甚在意。
秋老虎还在肆虐开封,但西台山里,确是一派凉意。
玉尹已收到了枢密院调令,正式为太子亲军都统制,河北兵马元帅府参议,中秋之后,开赴真定驻扎。
军中事务,自有陈规等人操持,无需玉尹费心。
于是,便借着这难得的空闲,带着一家人前往西台山。
一方面,是想要休整一番,另一方面,则是去祭拜一下黄裳。
一晃已过去大半年,因为开封之围的缘故,玉尹还没有来吊祭过一次。而今马上要开拔出征,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够返回,玉尹自然要来探望一回,祭拜一番。
吊祭了黄裳之后,燕奴和杨金莲便带着玉如和玉娇去玩耍。
玉尹则在陈东的陪伴下,绕西台山直奔三岔河口,田行建在这里,已等候多时……
昔日那座屠场,已经不见了踪迹。
柳青在这里建了一座酒楼,本是想借三岔河口秀美景色做一番生意,却不想金兵围城,三岔河的酒楼也就付之一炬。好在柳青西州之行赚了个盆满钵满,自然也不在乎这些许损失。三岔河便这么荒废着,也许等时局好转,他会再来经营。
玉尹也算是故地重游,和陈东来到三岔河后,便登上了停泊在河湾处的一艘小船。
撑船的,正是高世光。舱中坐着田行建和苏灿两人,看到玉尹进来,便连忙起身,令得小船一阵摇晃。
“哥哥唤我等前来,却不知有何吩咐?”
说起来,玉尹已有很长时间未见过田行建。
宣和六年北上太原时,在汴口和田行建见过一次之后,两人虽时常有书信往来,却未曾见过一回。倒是苏灿,两次入开封寻找玉尹打交道的次数比之田行建还多。
一晃,三载。
田行建看上去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整个人似乎又胖了一圈。
脸上的那个痦子,更加生动,随着表情变幻一动一动,直让玉尹生出猥琐之感。
“七哥别来无恙。”
玉尹坐下来,摆手示意两人落座。
而今玉尹,可不是当年那个北上太原时的白身小子。
北宋风气开放,但依然有着严格的阶级划分。算起来玉尹如今是官,而田行建和苏灿虽是水贼,表面上却还挂着个水军的身份。在玉尹面前,自然就弱了气势。
不过,若非如此,他二人也不会听了玉尹召唤,便立刻赶来东京。
四人坐下之后陈东与苏灿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从小船里退出船舱,只剩下玉尹和田行建两人。
“七哥,自家今日找你,却非是官身,而是以开封玉蛟龙之名寻你帮衬。”
田行建本怀着几分小心,可听完了玉尹这番话之后,脸色一变,表情顿时生动起来。
玉尹这一番话里,包含了许多意思。
非是以官身寻他做事,而是以开封玉蛟龙之名?玉蛟龙,是玉尹在市井中的诨号也就是说玉尹找他来做的这桩事,很可能是违法之事,便令他好奇起来。
以玉尹而今的声名,又是太子近臣究竟是什么事,要他不得不走这江湖路数?
田行建沉吟片刻,便开口道:“愿闻其详。
玉尹为田行建满了一杯水酒,而后轻声道:“七哥身处汴口却不知有没有听说过,燕山之盟?”
燕山之盟!
田行建眼睛一眯心中顿时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谓燕山之盟,便是此次开封之围后,宋金之间的盟书。
由于此次盟约是在燕山府签订,故而有‘燕山之盟,的说法。田行建虽然只是个市井中的小人物,却也听说过这件事。犹记得燕山之盟刚传出来时,田行建气得暴跳如雷,在黄河上破口大骂朝廷昏庸,李纲梅执礼等人误国,甚至喝得酩酊大醉。
开封之围,他未与金兵正面交锋。
可是,他也曾随汴口水军,袭击白马津,与那虏贼多次交手。
汴口水军,为此付出了数艘大船的损失,田行建手下的那帮子兄弟,也死伤多人。
若早知道是这等结果,便应付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