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将士,立下汗马功劳,身上刀伤剑伤无数,密密麻麻,沟壑纵横。这位在沙场上万人敌的铮铮铁骨,最后却为朝堂奸佞一纸谏言密告,家破人亡,死于非命,最后死时,多少亡国后人向这位大将随手丢出不知在地上碾过几轮的菜叶?
李清源愈看愈加沉默,猛声不响。
魔尊脸上却荡漾起笑意。
因为少年人一身白袍,如今已经尽数化为黑袍。
突然。
李清源蓦然一拍脑门,笑了起来,一手摊开作掌,一手狠狠捶在上面,“我固然可以一巴掌拍死他们,但是之后呢?那胖县令终归在脑袋上顶着‘县令’两字,杀了他之后,一县之地,谁守?谁来维持?谁来治理?”
“齐浩然更是如此,那妇人如此,他难道不知道吗?事实上,就连他的七魄之首所化书童小二都曾经搬着板凳,坐在其实意志消沉但故作笑脸的齐浩然身旁,亲口告诫他,试探性问他,要不咱们算了?一纸休书甩过去多么大方,之后不管那妇人死活,天下女子,谁人不是‘天涯何处无芳草’的那棵芳草?只是,鬼迷心窍嘛。他很在乎那句‘凭什么’,所以心有不甘,于自己来说,执念尚且如此深,那么我若是一巴掌将那妇人拍死?齐浩然会不会当场没了那一丝清醒神明,继而堕入饿鬼道?”
少年人最后忍着笑意道:“那黑袍女子,是大韩某个大门大派的吧?就凭当时情况,别说我一巴掌拍死她,她没将我一巴掌拍死,我到现在都在庆幸,时常想着这是老天保佑,就差没找个庙宇烧上几柱高香了。倒是就算按你说的,我将她杀了,之后就不会沾染种种因果?她的师门将会如何?我这一杀会不会掣肘王朝,导致双方交战,战火连绵不休,生灵涂炭?”
李清源深吸一气,又长长呼出,洒然一笑,“所以你先前所说的因果一说,是错的。”
其实早在女儿国年关之后,少年人就曾临风眺望,满腔意气勃发,随口念叨过那句“提及年少一词,应与平庸相斥”,这自然是少年有感而发的无心之语,但更是那时衷心之语。
那时候王子曾见到李清源暂时达到了读书人口口相传,心驰神往的“心事说与春风听”,以至于少年无心
之语,“随风直到幽林东”,被一位身负极浓文人气运的女童听到。
其实那时候,少年人一路走来,所遇“春风”,可曾少了?
一袭青衫齐浩然,那条雪白大蛇,如今世道罕见能真正坦然担起“踏踏实实”四字的唐氏兄妹,三条小蛇,老孙头,那位心有“执着”,言出必行的铁匠,酒楼里那位和蔼可亲却又有威严气的中年大叔,更有温如故,成齐盛,甚至仅有一面之缘的温如故亲姐姐,这些人,都是一道道温柔春风。
少年人就如同路边小草,每每遇到这些春风,便会轻轻颔首,继而迎风暴涨。
一路走来,少年人大袖飘摇,都是大踏步走过,在春风呵护下,好像从未遇到什么真正困难事,就好比眼下这般,碎骨又塑骨,破魂又聚魂,若是魔尊没有因为长枪通天寒芒而心生感应,少年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遇到,只会安安稳稳,继续为这些个不是糟心事的糟心事而难倒,每日唉声叹气,就自以为算是人间大苦难了。更有之后,说不得跻身第三大境仙人境后,就一辈子高山仰止,再难寸进,说不得今日种种,屁大点儿事儿,还会成为那时已经第三境仙人的李清源心头刺,最终致使那时已不是少年的少年人一颗道心“心如死灰”。
其实不然。
如路边野草的少年郎一路走来,早已经是满袖充盈浩然快哉春风。
只待在这炎炎夏日放出来,偷得浮生半日凉。
虽然那一颗象征其实更是象征道心的心口月亮,犹如蜘蛛结网般满是裂纹,险些爆碎,更是牵扯李清源性命,岌岌可危,但少年人仍旧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少年抖了抖袖子,周遭有微风抚起。
如沐春风。
少年人一袭漆黑如墨的黑袍犹如被人忽然泼上了一层氤氲水汽,一阵小型旋风刮起,一洗而新,崭亮洁白,纤尘不染。
他笑意温和,放眼望向远方。
似是想要向前迈出一步。
魔尊自始至终未有过剧烈情绪波动的脸上,罕见出现一抹激动与焦急,少年人如今若是迈出那一步,就是妥妥的半步金刚境,就是妥妥的第二大境龙之后的境界,未来更是能在修行一途,步步高升,与那他苦苦守在手中的那“最强”二字愈行愈近,甚至说不得最后自己就可以亲手将那“最强”二字,亲手递到少年人手上。
只是已经昂首挺胸走到那道门槛前面的少年郎,忽然在门前驻足不前了。
少年人想了想,收回了迈进门槛之中的那只脚。
魔尊赤羽倏然眉头深锁,魔焰升腾而起,犹如实质的“怒火冲天”。
一身气机潸然流泻,少年人的一身修为境界,一落千丈,从点星境界,一路跌回汇溪境界,若不是初感天地时,那份感受天地气机流动的能力尚在,李清源此刻说不得已经成为了个灵面前的“瞎子”“聋子”。
如此凄惨的白衣少年郎哈哈大笑起来。
满腔怒火的魔尊赤羽在瞧见少年人这般模样之后,终于也跟着咧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