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晚上,莲和婷婷坐在她们常去的一家餐厅里。这是家素食餐厅,没有很多人,小方桌铺着绿白格子布,小巧的白花瓶里插着一小枝满天星和一朵含苞的红玫瑰。婷婷问莲:“最近怎么样呀?”
“不错,遭到提拔,又涨了工钱。”
“我给你介绍的这个活儿不错吧。”
“是呀,工作换来换去也没意思,这个好,做了有一年了。你怎么样?
“还那样儿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个活儿,人贩子。”
婷婷在外企业务部,专门帮公司找人,又帮人找公司,所以老管自己叫人贩子。莲听到这个笑了,说:“你把我再贩一次吧,我也好多得点儿身价银子。”婷婷白她一眼,说:“真不知足,这么好的东家哪儿那么容易找呀。”
菜上来,两个人不说话,吃了一阵子,汤也上来了,婷婷拿个碗装了一碗,把勺子在汤碗里搅来搅去,说:“莲,我想结婚了。”
莲高兴地说:“是嘛。也是,你和大庆都好了那么久了,该结婚了。”
婷婷看着别处,说:“是呀,是很久了。不过,我不是要和他结婚。”
莲吃了一惊,婷婷回过头来,低头扒拉着那个花瓶,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婷婷说:“其实我很想和大庆结婚,可是拿什么结?没钱,没房子,你知道的,我家就那点儿地儿,他家更惨,只有一间平房,怎么结婚?你别说我俗,结婚本来就是一件俗人的事儿呀。”莲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婷婷幽幽地说:“莲,人家都说红玫瑰象征爱情,其实,玫瑰应该是我们生活里的各种**,满天星才是爱情,永远只能做做点缀。莲你又不是没遇上过这种事。”莲心里有些痛,婷婷指的是她从前的恋人勇,在学校里勇比莲高两个年级,毕业时,莲用尽了家里所有的关系,把他分到了北京的一个大机关,可不上一年,勇就娶了上司的女儿。莲黯然地说:“我明白的。其实,我也不是要拦你,只是,你真的舍得?”婷婷想了想,说:“既然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呢?”莲觉得也是,如果这是婷婷的决定,别人又何必再有什么说道呢?
早上莲才到公司,李总就叫她去一下他的办公室。莲敲门进去,李总说你坐吧。莲觉得这个一向干练的人今天脸上有种少见的疲惫的样子。他一言不发,递了张纸给莲,莲才看了头两行,就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李总说:“莲,真对不起,没想到提拔你会招来这个。对不起。”莲明白了,抄过一张纸来,就写辞职信。李总无力地说:“对不起,我会让他们发你三个月的工资。”莲笑了笑,头也不回出去了。
早上,莲习惯地睁开了眼,想想没有班可以上,舒服地叹口气,又睡了。日上三竿时,她起来,把乱糟糟的家收拾一下,拎个篮子去买菜。回来的路上,看见路边有个小贩,用两个大塑料桶装了两桶玫瑰、康乃馨和满天星在卖。她想起婷婷的话,站住了脚,小贩很殷勤上来说:“小姐,买玫瑰吧,一块钱一枝。莲指指满天星问价钱,小贩说:“小姐,你要是买玫瑰,我送你两枝满天星好了。”
莲说:“我不买玫瑰,就要满天星。”小贩不甘心,说:“要么买康乃馨吧,这种粉的配满天星最好看了。”莲固执的说:“我就要满天星。”小贩大约觉得莲很奇怪,泄了气说:“好吧,给三块钱一把吧。”
莲回到家,才想起家里没有花瓶,只好胡乱用个大玻璃杯插起来。
她端详了一会儿,单单的一把满天星就是显得苍白单弱。也许满天星真的只能点缀别的花。
无所事事的日子很长,莲经常去街上闲走,不是周末,街上的人少些,店里也没有那么多人,她一口气买了两条牛仔裤,四、五件T恤,工作了这些年,几乎都没有穿仔裤T恤的时候。就是这些日子,她认识了何坚。那天她在一条不常去的街上,看见了这间叫“陶匠的家”的陶艺店,临街的大玻璃橱窗半卷着竹帘,靠窗放了张小桌,用一个大木盘子装了好些陶珠陶片串的饰物,旁边有张舒服宽大的扶手椅。门上还有个牌子,上面写着“门开着进来吧”。看见这个牌子,莲笑了,推门进去,门一开,她就听见了风铃的声音,那是几串牙黄的陶鱼儿用细细的透明鱼线悬在一个屋檐样的小横梁上,缀了几个淡粉的小陶珠儿,莲没想到陶土做的风铃会有这么清脆空灵的声音,她一下就喜欢上了。
店很小,三面墙全用草席铺满,上面疏疏落落地挂着些陶瓶,陶盘,沿着墙边儿一溜儿矮木架子上,放满了瓶瓶罐罐,有成品,也有泥胚。阳光把竹帘的影子投到店里,显得非常温暖。莲在店里转了几圈,那店主并不上来兜揽,莲觉得无比自在,索性坐到扶手椅里,细细地挑了三串项链出来。想想钱不够,权衡半天放下了一串深蓝的。店主是个年轻男人,他收了钱,把风铃和项链仔细包好递给莲。
莲正要出门,听见后面有人说等等,莲回过身来,店主在大木盘里拣出莲刚刚放下的项链递给莲说:“这个送你了。”莲说:“哎,我就是没带够钱,下次我再买吧。”店主笑了说:“真没见过你这样儿的,白给也不要。这样吧,看你也不还价儿,算是优惠给你的吧。给你,这是我的名片,有空就来。你是我的大客户呢。”莲看看他又认真又有趣的样子,笑着接过了名片和项链。名片上用隶书印着:陶匠的家何坚。还有店址和电话。莲歇够了,就打电话给婷婷,让婷婷帮她留意一下工作。婷婷说:“不是干得好好儿的吗,怎么又不干了?”莲说:“头儿提拔我,有人说闲话。”
婷婷来了精神:“真的?真有那么回事儿?”
“瞎说,哪儿有。”
“那你辞什么职?你问心无愧,怕什么呢?随他们说呗。”
“傻瓜,就算我扛得住,我的头儿也得撇清了他自己呀。”
“明白了。也怪你自己,不结婚,招人闲话。”
“舌头在别人嘴里,就算我结了婚,人家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也是,下一个想找个什么样儿的。”
莲想了一会儿说:“婷婷,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临时的工作吧,简单的活儿,秘书什么的,钱多钱少无所谓。我不想在一个地方干长了。老是这样的结果,真让人受不了。就象打游戏,总通不了关,老是要从头再来.
有半年多的时间,莲在一个又一个工作里漂着。也有公司要留她做长期的,她都笑笑拒绝了。有空的时候她就到陶匠的家坐坐,满屋陶器厚重的质感还有何坚这个人都给她非常踏实安稳的感觉,她喜欢这种感觉。
三月里,莲又有了个新工作。那天早上她走进那家公司时,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那间敞开的充满阳光的办公室,她实在受够了在一人高的隔断圈出的一平米见方的地界儿里转来转去的日子。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站在那儿问她:“你找谁?”莲说:“我找杨先生,我是外企介绍来的。”那男人打量了她一会儿,说:“叫我Alan吧,跟我来,我有些文件要你帮忙复印。”中午的时候,Alan过来说:“能请你吃饭吗?”莲都愣住了,喃喃地说自己可以去食堂吃,旁边的一个女孩就笑笑说你去吧,Alan的规矩是请新来的人吃饭。那顿饭吃得很舒服,Alan是个风趣又体贴的人,莲差点儿忘了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新老板,而她不过是临时给他做一个月的秘书。下午Alan把护照交给莲请她去趟航空公司确认机票,路上,莲忍不住看了眼Alan的出生日期,算了算,他已经39岁了,可是看上去他充满活力,意气风发,实在不象一个奔四十的人。
就在这个月里,莲把所有周末都耗在陪婷婷购物上面,婷婷要结婚了。
在一家豪华的商场里,婷婷买了许多东西,站在款台前结账时,她说:“从前没钱,看见这些东西羡慕得很,偶尔省下钱来买一件,宝贝喜欢得不得了。现在可以敞开来买,反而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了。”
莲看着她,她脸上有股落寞的样子。婷婷把地址给了服务台,嘱咐送货的人小心她的瓷器,就拉着莲去喝咖啡。咖啡厅很安静,有点儿若有若无的音乐。婷婷说:“莲,下个星期天我结婚,你可一定要来呀。”莲点点头说一定。婷婷犹豫了一下又说:“莲,求你件事,下周六把你的屋子借我用用。”莲深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说回头我把钥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