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是说那个所谓千月巫女者在到达田家坳之前就已经知道卿和巡查使在天朗山找她?”
“臣所闻所见,只能如此推断。”
“卿信任那个传信的人?那个……族长的女儿?”
“臣对她绝对信任,四年前臣就蒙她相救,病卧田家坳之时也全靠她照顾。臣相信,她救过臣一次就没有理由在今天来骗臣,将臣推入危难。她说千月巫女一到田家坳就对族长说‘这里有了居心叵测的人,这个人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被他们当兄弟一样爱护,但他从来没有说过真话。他会给这里带来过厄运,而这一次他将要带来屠杀,象两百年前那样血流成河的屠杀,而和他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就是未来屠杀的实施者。’”
“巫女所说的厄运就是你两年前在那里制止的那场瘟疫吧?”
“应该便是这个。”
“那场瘟疫让天朗十多个寨子十室九空,你为了制止这场瘟疫带着草药奔波深山,差点丢了性命。田家坳人就是为此才敬重于你,这个巫女却……”秋林叶声皱着眉用力摇头,随即道:“不过,那个巫女对你了解得很深。”
“所以,臣才觉得他们的势力已经深入鹤舞高官之中。殿下,在这鹤舞中对臣在天朗群山中的行径了如指掌的寥寥无几!”
陈亲王对他一瞬间展现的怒气吃惊了一下,和秋林叶声对看了一眼。短暂的寂静之后,秋林叶声缓缓道:“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卿在指控的都是鹤舞栋梁。”
“臣有此怀疑早非一日。”
“既然如此,卿为何当着秋林的面说?秋林也是深知卿一切过往之人。”
白皖很快的看了叶声一眼,垂下眼帘缓缓道:“臣信任秋林大人。”秋林叶声也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对这短短几个字外藏着的意思无限感慨。叶声知道白皖对她情种暗埋,尤其是他们刚刚到鹤舞的那几年,白皖从京城往事中艰难的挣扎完成心理上的重建,而她显然成了他移情的对象。三五年后,或许是醒悟过来,或许是觉得没有希望,那份迷恋好像淡了,可要说消失,有时又觉得有他的视线缠绕在身后,转头看过去那人若无其事望着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两次叶声想和他开诚布公的谈谈,却又觉得说开了日后难免尴尬,她还能不在乎,白皖显然是做不到的。如今听他一句“信任”,目光低垂,声音柔缓,就这么一句话,没有解释,却在陈亲王面前坦然而言,仔细想想实在是一种任性。
苏台蕴初也觉得这两个重臣间的气氛有一些古怪,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天朗的巫女暂且放下,也不急在一时一刻。卿刚刚回来,好好休息两天再说。本王听说……嗯……卿带了一位姑娘回来。”
白皖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得通红,目光在房间中游走,不敢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对上。陈亲王和叶声对看一眼,给他一段时间恢复平静,然后看他抬起头缓缓道:“臣请殿下恕罪。”
“卿何罪之有?”蕴初起了玩笑的兴趣,含笑道:“卿是自由之身,有个红颜知己理所当然,难道……那是出嫁的女子?”
白皖刚刚平复的脸色又变得火烧一样,用力摆手道:“不,不是。臣是说,臣是……殿下,那个人是——”
“朝廷秋官巡查使玉藻前——”陈亲王笑着补充一句:“玉藻前卿风姿绰约,虽只在明州停留了三五日,记得她的人倒不少。”
“臣未能尽早禀告殿下……”
“卿是在天朗群山中遇到巡查使的吧,山高路远,卿怎能禀告本王。”
“不,臣是在别的地方遇到巡查使的……”顿了一下低声道:“在肃阴。”随即又自暴自弃的补充了一句:“肃阴知县秋之的府邸。”
苏台蕴初一口茶喷了出来,一小半溅到白皖身上,他也顾不上仪态,呛咳着望向叶声皱眉道:“卿选的人实在是——”
白皖抬起头缓缓道:“秋林大人日理万机,一个知县的任命不会经过秋林大人。”
叶声也尴尬万分,跟着咳嗽了两声道:“巡查使也到了田家坳?”
“下官在左军道一次山崩后和村民挖出了巡查使,然后相伴经废道到田家坳,也是一起逃出来的。”
“巡查使在田家坳脱险后意欲如何?”
“下官以为,巡查使大人想先听听殿下的意思再作决断。”
“哦?”
“若非如此,她自可从肃阴返回京城,不会跟着臣来到明州。”
蕴初微微一笑:“卿这么说,倒是有些道理。”
“臣与巡查使自左军道后也结伴同行了很长一段时间,臣看来,巡查使是个聪明人,她那样的人但求一帆风顺,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卿既然这么看,本王就放心了。”
“巡查使职责在身,回去后恐怕是要说一些,但要说到什么程度,臣也想听听殿下的意思。”
“本王的意思么——”蕴初微微一笑,摆手道:“本王不想管那么多,卿等几个给本王一个答复即可。黎安永也快回来了,那个时候巡查使的属下们也该从天朗各地聚拢过来,那时再议不迟。明儿请巡查使过来,本王在府里为你们接风洗尘,本王还想听卿等好好讲述逃出田家坳的故事,卿等如何与那巫女斗智斗勇。”
白皖脸上的红晕未退,神色却平静下来,听了这段话深深低下头,随即告退。
秋林叶声望向蕴初小心翼翼道:“殿下怀疑巡查使的用心?”
蕴初沉着脸摇摇头:“司寇说的有理,巡查使如果真要对我鹤舞不利,就不会到明州来送死,早就逃之夭夭。”
“那么殿下刚刚——”
“本王只是想看看司寇的表现,白皖想方设法要维护玉藻前又不愿让人看出来的样子实在是有趣……”说到这里放声大笑,看看秋林叶声吃惊的表情补充道:“本王从未看到过司寇如此有趣,玉藻前的浪子之名果然不假。”
白皖怀着复杂心情回到府邸的时候,他的不速之客已经在紫藤树下的躺椅上吃完一盘新鲜水果顺便看完通过驿站送来的京城邮件。苏台王朝通过遍布全国的驿站建立了非常完善的邮路系统,当然,通过驿站送信费用不菲,并非平民百姓能够承担。然而,像昭彤影这样的人家,书信从永宁城送入驿站直到出现在明州驿只要十来天时间,驿马的接力传送远比千里迢迢的独自远行要节省时间的多。当然,驿站建设的本意是方便官府传递公文,到了清渺中叶才开始接受民间委托,到苏台,这倒成了驿站很重要的一笔收入,在一些富裕地方,比如鸣凤,驿站靠传邮收入几乎就能自给自足。
昭彤影这一次总算没有食言,将京城中发生的重大事件一一告知,玉藻前躺在椅子上一边吃东西一边不负责任的发表意见,反正这紫藤树周围十丈之内连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都没有。看到和亲王在苏郡南江州的业绩,她撇撇嘴嘀咕一声“苏郡王者之地,得苏郡者得天下。”看到对元嘉一案的审理,发表一些作为秋官的意见,比如“还算公道,可惜没有善加利用,正亲王是个好人啊——”等看到凛霜叛乱传言眉头一皱,到任命的劳军使名字出来年轻的秋官巡查使一拍椅子身子一下子弹起,好半天叹了口气喃喃道:“简直是去送死。可怜的家伙,一定会死得非常不名誉,而凛霜的局势不会有半点好转。朝廷中愚蠢的人越来越多!”嘀咕到一半忽然觉得有一个阴影慢慢笼罩过来,一抬头看到白皖脸色不善地站在距离她一两步的地方,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刚刚那段大不敬的话。
“卿在这里过得不错。”
“宾至如归”她笑吟吟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三位官绯红的官服很适合他,这是一个能把红色都穿得漂亮的男人,除了那条绿罗带抢眼且难看,虽然它被主人很小心很认真地系在身上,而白皖没有像玉藻前以前看到过的一些下堂夫那样想法设法用东西去掩盖。然后,她赶在白皖把嫌恶的眼神转变为辛辣的话语之前,抢先露出一副可怜的表情,低声道:“皖,我不舒服。头晕,全身酸痛,而且想吐——”
白皖冷笑着看看空掉的果盘:“卿是吃了太多东西。”
“已经很多天了!”她用两个手指夹住白皖衣服的下摆:“给我请个大夫。”
白皖凝神注视了她一段时间,他从管家口中知道这个人早上的确吐得一塌糊涂,以此假设并非她的另一次恶作剧,内心又挣扎了一会儿,才道:“把手臂伸出来。”
他拉过脚凳在她身边坐下,将三个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差不多一顿饭功夫,并不算太长,至少躺在椅子上欣赏白皖清秀侧面的玉藻前觉得一点都不长,直到她发现这个人的神色有了微妙变化,而且是朝不怎么好的方向去变化。又过了同样长度的一段时间,白皖收回手却没有开口,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两遍,而脸色在几次变化后变得苍白如纸,目光里还有几分……几分复杂到她也读不清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