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他生气。”那女童道:“吃了松子便睡,不许再作声了。”乌老大道:“是!”眼光
始终不敢向她瞧去,迅速吃了松子,倒头就睡。
虚竹走到一株大树之畔,坐在树根上倚树休息,心想:“可别跟那老女鬼坐得太近。”
连日疲累,不多时便即沉沉睡去。
次晨醒来,但见天色阴沉,乌云低垂。那女童道:“乌老大,你去捉一只梅花鹿或是羚
羊什么来,限巳时之前捉到,须是活的。”乌老大道:“是!”挣扎着站起,捡了一根枯枝
当作拐杖,撑在地下,摇摇晃晃的走去。虚竹本想扶他一把,但想到他是去捕猎杀生,连
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又道:“鹿儿、羊儿、兔子、山鸡,一切众生,速速远避,
别给乌老大捉到了。”那女童扁嘴冷笑,也不理他。
岂知虚竹念经只管念,乌老大重伤之下,不知出了些什么法道,居然巳时未到,便拖着
一头小小的梅花鹿回来。虚竹又不住口的念起佛来。乌老大道:“小和尚,快生火,咱们烤
鹿肉吃。”虚竹道:“罪过,罪过!小僧决计不助你行此罪孽之事。”乌老大一翻手,从靴
筒里拔出一柄精光闪闪的匕首,便要杀鹿。那女童道:“且慢动手。”乌老大道:“是!”
放下了匕首。虚竹大喜,说道:“是啊!是啊!小姑娘,你心地仁慈,将来必有好报。”那
女童冷笑一声,不去理他,自管闭目养神。那小鹿不住咩咩而叫,虚竹几次想冲过去放了
它,却总是不敢。眼见树枝的影子愈来愈短,其时天气阴沉,树影也是极淡,几难辨别。那
女童道:“是午时了。”抱起小鹿,扳高鹿头,一张口便咬在小鹿咽喉上。小鹿痛得大叫,
不住挣扎,那女童牢牢咬紧,口内咕咕有声,不断吮吸鹿血。虚竹大惊,叫道:“你……
你……这也太残忍了。”那女童哪加理会,只是用力吸血。小鹿越动越微,终于一阵痉挛,
便即死去。那女童喝饱了鹿血,肚子高高鼓起,这才抛下死鹿,盘膝而坐,一手指天,一手
指地,又练起那“八荒**唯我独尊功”来,鼻中喷出白烟,缭绕在脑袋四周。过了良久,
那女童收烟起立,说道:“乌老大,你去烤鹿肉罢。”虚竹心下嫌恶,说道:“小姑娘,眼
下乌老大听你号令,尽心服侍于你,再也不敢出手加害。小僧这就别过了。”那女童道:
“我不许你走。”虚竹道:“小僧急于去寻找众位师叔伯,倘若寻不着,便须回少林寺复命
请示,不能再耽误时日了。”那女童冷冷的道:“你不听我话,要自行离去,是不是?”虚
竹道:“小僧已想了个法子,我在僧袍中塞满枯草树叶,打个大包袱,负之而逃,故意让山
下众人瞧见,他们只道包袱中是你,一定向我追来。小僧将他们远远引开,你和乌老大便可
乘机下山,回到你的缥缈峰去啦。”那女童道:“这法子倒是不错,多亏你还替我设想。可
是我偏不想逃走!”虚竹道:“那也好!你在这里躲着,这大雪山上林深雪厚,他们找你不
到,最多十天八天,也必散去了。”
那女童道:“再过十天八天,我已回复到十**岁时的功力,哪里还容他们走路?”虚
竹奇道:“什么?”那女童道:“你仔细瞧瞧,我现在的模样,跟两天前有什么不同?”虚
竹凝神瞧去,见她神色间似乎大了几岁,是个十一二岁的女童,不再像是**岁,喃喃道:
“你……你……好像在这两天之中,大了两三岁。只是……身子却没长大。”
那女童甚喜,道:“嘿嘿,你眼力不错,居然瞧得出我大了两三岁。蠢和尚,天山童姥
身材永如女童,自然是并不长大的。”虚竹和乌老大都大吃一惊,齐声道:“天山童姥,你
是天山童姥?”
那女童傲然道:“你们当我是谁?你姥姥身如女童,难道你们眼睛瞎了,瞧不出来?”
乌老大睁大了眼向她凝视半晌,嘴角不住牵动,想要说话,始终说不出来,过了良久,
突然扑倒在雪地之中,呜咽道:“我……我早该知道了,我真是天下第一号大蠢材。我……
我只道你是灵鹫宫中一个个丫头、小女孩,哪知道……你……你竟便是天山童姥!”那女童
向虚竹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虚竹道:“我以为你是个借尸还魂的老女鬼!”那女童
脸色一沉,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借尸还魂的老女鬼?”虚竹道:“你模样是个女娃娃,
心智声音却是老年婆婆,你又自称姥姥,若不是老女人的生魂附在女孩子身上,怎么如
此?”那女童嘿嘿一笑,说道:“小和尚异想天开。”她转头向乌老大道:“当日我落在你
手中,你没取我性命,现下好生后悔,是不是?”
乌老大翻身坐起,说道:“不错!我以前曾上过三次缥缈峰,听过你的说话,只是给蒙
住了眼睛,没见到你的形貌。乌老大当真是有眼无珠,还当你……还当你是个哑巴女童。”
那女童道:“不但你听见过我说话,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妖魔鬼怪之中,听过我说话的人
着实不少。你姥姥给你们擒住了,若不装作哑巴,说不定便给你们听出了口音。”乌老大连
声叹气,问道:“你武功通神,杀人不用第二招,又怎么给我手到擒来,毫不抗拒?”
那女童哈哈大笑,说道:“我曾说多谢你出手相助,那便是了。那日我正有强仇到来,
姥姥身子不适,难以抗御,恰好你来用布袋负我下峰,让姥姥躲过了一劫。这不是要多谢你
么?”说到这里,突然目露凶光,厉声道:“可是你擒住我之后,说我假扮哑巴,以种种无
礼手段对付姥姥,实是罪大恶极,若非如此,我原可饶了你的性命。”
乌老大跃起身来,双膝跪倒,说道:“姥姥,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乌老大那时倘若知道
你老人家便是我一心敬畏的童姥,乌某便是胆大包天,也决不敢有半分得罪你啊。”那女童
冷笑道:“畏则有之,敬却未必。你邀集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一众妖魔,决心叛我,却又
怎么说?”乌老大不住磕头,额头撞在山石之上,只磕得十几下,额上已鲜血淋漓。虚竹心
想:“这小姑娘原来竟是天山童姥。童姥,童姥,我本来只道她是姓童,哪知这‘童’字是
孩童之童,并非姓童之童。此人武功深渊,诡计多端,人人畏之如虎,这几天来我出力助
她,她心中定在笑我不自量力。嘿嘿,虚竹啊虚竹,你真是个蠢笨之极的和尚!”眼见乌老
大磕头不已,他一言不发,转身便行。天山童姥喝道:“你到哪里去?给我站住!”虚竹回
身合十,说道:“三日来小僧做了无数傻事,告辞了!”童姥道:“什么傻事?”虚竹道:
“女施主武功神妙,威震天下,小僧有眼不识泰山,反来援手救人。女施主当面不加嘲笑,
小僧甚感盛情,只是自己越想越惭愧,当真是无地自容。”童姥走到虚竹身边,回头向乌老
大道:“我有话跟小和尚说,你走开些。”乌老大道:“是,是!”站起身来,一跷一拐的
向东北方走去,隐身在一丛松树之后。
童姥向虚竹道:“小和尚,这三日来你确是救了我性命,并非做什么傻事。天山童姥生
平不向人道谢,但你救我性命,姥姥日后更有补报。”虚竹摇手道:“你这么高强的武功,
何须我相救?你明明是取笑于我。”童姥沉脸道:“我说是你救了我性命,便是你救了我性
命,姥姥生平说话,决不喜人反驳。姥姥所练的内功,确是叫做‘八荒**唯我独尊功’。
这功夫威力奇大,却有一个大大的不利之处,每三十年,我便要返老还童一次。”虚竹道:
“返老还童?那……那不是很好么?”童姥叹道:“你这小和尚忠厚老实,于我有救命之
恩,更与我逍遥派渊源极深,说给你听了,也不打紧。我自六岁起练这功夫,三十六岁返老
还童,花了三十天时光。六十六岁返老还童,那一次用了六十天。今年九十六岁,再次返老
还童,便得有九十天时光,方能回复功力。”虚竹睁大了眼睛,奇道:“什么?你……你今
年已经九十六岁了?”童姥道:“我是你师父无崖子的师姊,无崖子倘若不死,今年九十三
岁,我比他大了三岁,难道不是九十六岁?”虚竹睁大了眼,细看她身形脸色,哪有半点像
个九十六岁的老太婆?童姥道:“这‘八荒**唯我独尊功’,原是一门神奇无比的内家功
力。只是我练得太早了些,六岁时开始修习,数年后这内功的威力便显了出来,可是我的身
子从此不能长大,永远是**岁的模样了。”
虚竹点头道:“原来如此。”他确也听师父说过,世上有些人躯体巨大无比,七八岁时
便已高于**,有些人却是侏儒,到老也不满三尺,师父说那是天生三焦失调之故,倘若及
早修习上乘内功,亦有治愈之望,说道:“你这门内功,练的是手少阳三焦经脉吗?”
童姥一怔,点头道:“不错,少林派一个小小和尚,居然也有此见识。武林中说少林派
是天下武学之首,果然也有些道理。”虚竹道:“小僧曾听师父说过一些‘手少阳三焦经’
的道理,所知肤浅之极,那只是胡乱猜测罢了。”又问:“你今年返老还童,那便如何?”
童姥说道:“返老还童之后,功力全失。修练一日后回复到七岁时的功力,第二日回复到八
岁之时,第三日回复到九岁,每一日便是一年。每日午时须得吸饮生血,方能练功。我生平
有个大对头,深知我功夫的底细,算到我返老还童的日子,必定会乘机前来加害。姥姥可不
能示弱,下缥缈峰去躲避,于是吩咐了手下的仆妇侍女们种种抵御之策,姥姥自管自修练。
不料我那对头还没到,乌老大他们却闯上峰来。我那些手下正全神贯注的防备我那大对头,
否则的话,凭着安洞主、乌老大这点三脚猫功夫,岂能大模大样的上得缥缈峰来?那时我正
修练到第三日,给乌老大一把抓住。我身上不过有了九岁女童的功力,如何能够抗拒?只好
装聋作哑,给他装在布袋中带了下山。此后这些时日之中,我喝不到生血,始终是个九岁孩
童。这返老还童,便如蛇儿脱壳一般,脱一次壳,长大一次,但如脱到一半给人捉住了,实
有莫大的凶险。倘若再耽搁得一二日,我仍喝不到生血,无法练功,真气在体内胀裂出来,
那是非一命呜呼不可了。我说你救了我性命,那是半点也不错的。”
虚竹道:“眼下你回复到了十一岁时的功力,要回到九十六岁,岂不是尚须八十五天?
还得杀死八十五头梅花鹿或是羚羊、兔子?”童姥微微一笑,说道:“小和尚能举一反三,
可聪明起来了。在这八十五天之中,步步艰危,我功力未曾全复,不平道人、乌老大这些幺
麽小丑,自是容易打发,但若我的大对头得到讯息,赶来和我为难,姥姥独力难支,非得由
你护法不可。”虚竹道:“小僧武功低微之极,前辈都应付不来的强敌,小僧自然更加无能
为力。以小僧之见,前辈还是远而避之,等到八十五天之后,功力全复,就不怕敌人了。”
童姥道:“你武功虽低,但无崖子的内力修为已全部注入你体内,只要懂得运用之法,也大
可和我的对头周旋一番。这样罢,咱们来做一桩生意,我将精微奥妙的武功传你,你便以此
武功替我护法御敌,这叫做两蒙其利。”也不待虚竹答应,便道:“你好比是个大财主的子
弟,祖宗传下来万贯家财,底子丰厚之极,不用再去积贮财货,只要学会花钱的法门就是
了。花钱容易聚财难,你练一个月便有小成,练到两个月后,勉强可以和我的大对头较量
了。你先记住这口诀,第一句话是‘法天顺自然’……”虚竹连连摇手,说道:“前辈,小
僧是少林弟子,前辈的功夫虽然神妙无比,小僧却是万万不能学的,得罪莫怪。”童姥怒
道:“你的少林派功夫,早就给无崖子化清光了,还说什么少林弟子?”虚竹道:“小僧只
好回到少林寺去,从头练起。”童姥怒道:“你嫌我旁门左道,不屑学我的功夫,是不
是?”虚竹道:“释家弟子,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为志,讲究的是离贪去欲,明心见性。
这武功嘛,练到极高明时,固然有助禅定,但佛家八万四千法门,也不一定非要从武学入手
不可。我师父说,练武要是太过专心,成了法执,有碍解脱,那也是不对的。”童姥见他垂
眉低目,俨然有点小小高僧的气象,心想这小和尚迂腐得紧,却如何对付才好?一转念间,
计上心来,叫道:“乌老大,去捉两头梅花鹿来,立时给我宰了!”乌老大避在远处,童姥
其时功力不足,声音不能及远,叫了三声,乌老大才听到答应。
虚竹惊道:“为什么又要宰杀梅花鹿?你今天不是已喝过生血了么?”童姥笑道:“是
你逼我宰的,何必又来多问?”虚竹更是奇怪,道:“我……怎么会逼你杀生?”童姥道:
“你不肯助我抵御强敌,我非给人家折磨至死不可。你想我心中烦恼不烦恼?”虚竹点头
道:“那也说得是,‘怨憎会’是人生七苦之一,姥姥要求解脱,须得去嗔去痴。”童姥
道:“嘿嘿,你来点化我吗?这时候可来不及了。我这口怨气无处可出,我只好宰羊杀鹿,
多杀畜生来出气。”虚竹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前辈,这些鹿儿羊儿,实是可
怜得紧,你饶了它们的性命罢!”童姥冷笑道:“我自己的性命转眼也要不保,又有谁来可
怜我?”她提高声音,叫道:“乌老大,快去捉梅花鹿来。”乌老大远远答应。虚竹彷徨无
计,倘若即刻离去,不知将有多少头羊鹿无辜伤在童姥手下,便说是给自己杀死的,也不为
过,但若留下来学她武功,却又老大不愿。
乌老大捕鹿的本事着实高明,不多时便抓住一头梅花鹿的鹿角,牵了前来。童姥冷冷的
道:“今天鹿血喝过了。你将这头臭鹿一刀宰了,丢到山涧里去。”虚竹忙道:“且慢!且
慢!”童姥道:“你如依我嘱咐,我可不伤此鹿性命。你若就此离去,我自然每日宰鹿十头
八头。多杀少杀,全在你一念之间。大菩萨为了普渡众生,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
陪伴老婆子几天,又不是什么入地狱的苦事,居然忍心令群鹿丧生,怎是佛门子弟的慈悲心
肠?”虚竹心中一凛,说道:“前辈教训得是,便请放了此鹿,虚竹一凭吩咐便是!”童姥
大喜,向乌老大道:“你将这头鹿放了!给我滚得远远地!”童姥待乌老大走远,便即传授
口诀,教虚竹运用体内真气之法。她与无崖子是同门师姊弟,一脉相传,武功的路子完全一
般。虚竹依法修习,进展甚速。
次日童姥再练“八方**唯我独尊功”时,咬破鹿颈喝血之后,便在鹿颈伤口上敷以金
创药,纵之使去,向乌老大道:“这位小师父不喜人家杀生,从今而后,你也不许吃荤,只
可以松子为食,倘若吃了鹿肉、羚羊肉,哼哼,我宰了你给梅花鹿和羚羊报仇。”乌老大口
中答应,心里直将虚竹十九代、二十代的祖宗也咒了个透,但知童姥此时对虚竹极好,一想
到“断筋腐骨丸”的惨厉严酷,再也不敢对虚竹稍出不逊之言了。如此过了数日,虚竹见童
姥不再伤害羊鹿性命,连乌老大也跟着戒口茹素,心下甚喜,寻思:“人家对我严守信约,
我岂可不为她尽心尽力?”每日里努力修为,丝毫不敢怠懈。但见童姥的容貌日日均有变
化,只五六日间,已自一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变为十六七岁的少女了,只是身形如旧,仍然是
十分矮小而已。这日午后,童姥练罢功夫,向虚竹和乌老大道:“咱们在此处停留已久,算
来那些妖魔畜生也该寻到了。小和尚,你背我到这顶峰上去,右手仍是提着乌老大,免得在
雪地中留下了痕迹。”虚竹应道:“是!”伸手去抱童姥时,却见她容色娇艳,眼波盈盈,
直是个美貌的大姑娘,一惊缩手,嗫嚅道:“小……小僧不敢冒犯。”童姥奇道:“怎么不
敢冒犯?”虚竹道:“前辈已是一位大姑娘了,不再是小姑娘,男……男女授受不亲,出家
人尤其不可。”童姥嘻嘻一笑,玉颜生春,双颊晕红,顾盼嫣然,说道:“小和尚胡说八
道,姥姥是九十六岁的老太婆,你背负我一下打什么紧?”说着便要伏到他背上。虚竹惊
道:“不可,不可!”拔脚便奔。童姥展开轻功,自后追来。
其时虚竹的“北冥真气”已练到了三四成火候,童姥却只回复到她十七岁时的功力,轻
功大大不如,只追得几步,虚竹便越奔越远。童姥叫道:“快些回来!”虚竹立定脚步,
道:“我拉着你手,跃到树顶上去罢!”童姥怒道:“你这人迂腐之极,半点也无圆通之
意,这一生想要学到上乘武功,那是难矣哉,难矣哉!”虚竹一怔,心道:“金刚经有云: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她是小姑娘也罢,大姑娘也罢,都是虚妄之相。”喃喃说道:
“‘如来说人身长大,即非大身,是名大身。’如来说大姑娘,即非大姑娘,是名大姑
娘……”走将回来。
突然间眼前一花,一个白色人影遮在童姥之前。这人似有似无,若往若还,全身白色衣
衫衬着遍地白雪,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
16977.16977小游戏每天更新好玩的小游戏,等你来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