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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杏子林中 商略平生义 下(2 / 2)

楼兰情缘 何凌霄 更新时间 2019-11-04

他一番话没说完,忽听得一人号啕大哭,悲悲切切,呜呜咽咽,哭声便和他适才没半点

分别。众人听了,都是一愣,只听那人跟着连哭带诉:“我的好师妹啊,老子什么地方对不

起你?为什么你去嫁了这姓谭的糟老头子?老子日想夜想,牵肚挂肠,记着的就是你小娟师

妹。想咱师父在世之日,待咱们二人犹如子女一般,你不嫁老子,可对得起咱师父么?”

这说话的声音语调,和赵钱孙委实一模一样,若不是众人亲眼见到他张口结舌、满脸诧

异的神情,谁都以为定是出于他的亲口。各人循声望去,见这声音发自一个身穿淡红衫子的

少女。

那人背转了身子,正是阿朱。段誉和阿碧、王语嫣知道她模拟别人举止和说话的神技,

自不为异,其余众人却无不又是好奇,又是好笑,以为赵钱孙听了之后,必定怒发如狂。不

料阿朱这番话触动他的心事,眼见他本来已停了哭泣,这时又眼圈儿红了,嘴角儿扁了,泪

水从眼中滚滚而下,竟和陕西省朱尔唱彼和的对哭起来。

单正摇了摇头,朗声说道:“单某虽然姓单,却是一妻四妾,儿孙满堂。你这位双歪双

兄,偏偏形单影只,凄凄惶惶。这种事情乃是悔之当初,今日再来重论,不免为时已晚。双

兄,咱们承丐帮徐长老与马夫人之邀,来到江南,是来商量阁下的婚姻大事么?”赵钱孙摇

头道:“不是。”单正道:“然而咱们还是来商议丐帮的要事,才是正经。”赵钱孙勃然怒

道:“什么?丐帮的大事正经,我和小娟的事便不正经么?”

谭公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说道:“阿慧,阿慧,你再不制止他发疯发癫,我可不

能干休了。”

众人听到“阿慧”两字称呼,均想:“原来谭婆另有芳名,那‘小娟’二字,确是赵钱

孙独家专用的。”

谭婆顿足道:“他又不是发疯发癫,你害得他变成这副模样,还不心满意足么?”谭公

奇道:“我……我……我怎地害了他?”谭婆道:“我嫁了你这糟老头子,我师哥心中自然

不痛快……”谭公道:“你嫁我之时,我可既不糟,又不老。”谭婆怒道:“也不怕丑,难

道你当年就挺英俊潇洒么?”

徐长老和单正相对摇头,均想这三个宝贝当真为老不尊,三人都是武林中大有身份的前

辈耆宿,却在众人面前争执这些陈年情史,实在好笑。

徐长老咳嗽一声,说道:“泰山单兄父子,太行山谭氏夫妇,以及这位兄台,今日惠然

驾临,敝帮全帮上下均感光宠。马夫人,你来从头说起罢。”

那马夫人一直垂手低头,站在一旁,背向众人,听得徐长老的说话,缓缓回过身来,低

声说道:“先夫不幸身故,小女子只有自怨命苦,更悲先夫并未遗下一男半女,接续马氏香

烟……”她虽说得甚低,但语音清脆,一个字一个字的传入众人耳里,甚是动听。她说到这

里,话中略带呜咽,微微啜泣。杏林中无数英豪,心中均感难过。同一哭泣,赵钱孙令人好

笑,阿朱令人惊奇,马夫人却令人心酸。

只听她续道:’小女子殓葬先夫之后,检点遗物,在他收藏拳经之处,见到一封用火漆

密密封固的书信。封皮上写道:“余若寿终正寝,此信立即焚化,拆视者即为毁余遗体,令

余九泉不安。余若死于非命,此信立即交本帮诸长老会同拆阅,事关重大,不得有误。’”

马夫人说到这里,杏林中一片肃静,当真是一针落地也能听见。她顿了一顿,继续说

道:“我见先夫写得郑重,知道事关重大,当即便要去求见帮主,呈这遗书,幸好帮主率同

诸位长老,到江南为先夫报仇来了,亏得如此,这才没能见到此信。”

众人听她语气有异,既说“幸好”,又说“亏得”,都不自禁向乔峰瞧去。

乔峰从今晚的种种情事之中,早察觉到有一个重大之极的图谋在对付自己,虽则全冠清

和四长老的叛帮逆举已然敉平,但显然此事并未了结,此时听马夫人说到这里,反感轻松,

神色泰然,心道:“你们有什么阴谋,尽管使出来好了。乔某生平不作半点亏心事,不管有

何倾害诬陷,乔某何惧?”

只听马夫人接着道:“我知此信涉及帮中大事,帮主和诸长老既然不在洛阳,我生怕耽

误时机,当即赴郑州求见徐长老,呈上书信,请他老人家作主。以后的事情,请徐长老告知

各位。”

徐长老咳嗽几声,说道:“此事说来恩恩怨怨,老配当真好生为难。”这两句话声音嘶

哑,颇有苍凉之意。他慢慢从背上解下一个麻布包袱,打开包袱,取出一只油布招文袋,再

从招文袋中抽出一封信来,说道:“这封便是马大元的遗书。大元的曾祖、祖父、父亲,数

代都是丐帮中人,不是长老,便是八袋弟子。我眼见大元自幼长大,他的笔迹我是认得很清

楚的。这信封上的字,确是大元所写。马夫人将信交到我手中之时,信上的火漆仍然封固完

好,无人动过。我也担心误了大事,不等会同诸位长老,便即拆来看了。拆信之时,太行山

铁面判官单兄也正在座,可作明证。”

单正道:“不错,其时在下正在郑州徐老府上作客,亲眼见到他拆阅这封书信。”

徐长老掀开信封封皮,抽了一张纸笺出来,说道:“我一看这张信笺,见信上字迹笔致

遒劲,并不是大元所写,微感惊奇,见上款写的是‘剑髯吾兄’四字,更是奇怪。众位都知

道,‘剑髯’两字,是本帮前任汪帮主的别号,若不是跟他交厚相好之人,不会如此称呼,

而汪帮主逝世已久,怎么有人写信与他?我不看笺上所写何字,先看信尾署名之人,一看之

下,更是诧异。当时我不禁‘咦’的一声,说道:‘原来是他!’单兄好奇心起,探头过来

一看,也奇道:‘咦!原来是他!’”

单正点了点头,示意当时自己确有此语。

赵钱孙插口道:“单老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是人家丐帮的机密书信,你又不是丐

帮中的一袋、二袋弟子,连个没入流的弄舵化子硬要饭的,也还挨不上,怎可去**旁人的

阴私?”别瞧他一直疯疯癫癫的,这几句话倒也真在情在理。单正老脸微赭,说道:“我只

瞧一瞧信尾署名,也没瞧信中文字。”赵钱孙道:“你偷一千两黄金固然是贼,偷一文小钱

仍然是贼,只不过钱有多少、贼有大小之分而已。大贼是贼,小毛贼也是贼。偷看旁人的书

信,便不是君子,不是君子,便是小人。既是小人,便是卑鄙混蛋,那就该杀!”

单正向五个儿子摆了摆手,示意不可轻举妄动,且让他胡说八道,一笔帐最后总算,心

下固自恼怒,却也颇感惊异:“此人一遇上便尽找我渣子的挑眼,莫非跟我有旧怨?江湖上

没将泰山单家放在眼中之人,倒也没有几个。此人到底是谁,怎么我全然想不起来?”

众人都盼徐长老将信尾署名之人的姓名说将出来,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物,何以令他及

单正如此惊奇,却听赵钱孙缠夹不休,不停的捣乱,许多人都向他怒目而视。

谭婆忽道:“你们瞧什么?我师哥的话半点也不错。”

赵钱孙听谭婆出口相助,不由得心花怒放,说道:“你们瞧,连小娟也这么说,那还有

什么错的?小娟说的话,做的事,从来不会错的。”

忽然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说道:“是啊,小娟说的话,做的事,从来不会错的。她

嫁了谭公,没有嫁你,完全没有嫁错。”说话之人正是阿朱。她怒恼赵钱孙出言诬蔑慕容公

子,便不停的跟他作对。

赵钱孙一听,不由得啼笑皆非,阿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的正是慕容氏的拿手法

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时两道感谢的亲切眼光分从左右向阿朱射将过来,左边一道来自谭公,右边一道来自

单正。

便在此时,人影一幌,谭婆已然欺到阿朱身前,扬起手掌,便往她右颊上拍了下去,喝

道:“我嫁不嫁错,关你这臭丫头什么事?”这一下出手极快,阿朱待要闪避,固已不及,

旁人更无法救援。拍的一声轻响过去,阿朱雪白粉嫩的面颊上登时出现五道青紫的指印。

赵钱孙哈哈笑道:“教训教训你这臭丫头,谁教你这般多嘴多舌!”

阿朱泪珠在眼眶之中转动,正大欲哭未哭之间,谭公抢近身去,从怀中又取出那只小小

白玉盒子,打开盒盖,右手手指在盒中沾了些油膏,手臂一长,在阿朱脸上划了几划,已在

她伤处薄薄的敷了一层。谭婆打她巴掌,手法已是极快,但终究不过出掌收掌。谭公这敷药

上脸,手续却甚是繁复细致,居然做得和谭婆一般快捷,使阿朱不及转念避让,油膏已然上

脸。她一愕之际,只觉本来**辣、胀鼓鼓的脸颊之上,忽然间清凉舒适,同时左手中多了

一件小小物事。她举掌一看,见是一只晶莹润滑的白玉盒子,知是谭公所赠,乃是灵验无比

的治伤妙药,不由得破涕为笑。

徐长老不再理会谭婆如何唠唠叨叨的埋怨谭公,低沉着嗓子说道:“众位兄弟,到底写

这封信的人是谁,我此刻不便言明。徐某在丐帮七十余年,近三十年来退隐山林,不再闯荡

江湖,与人无争,不结怨仇。我在世上已为日无多,既无子孙,又无徒弟,自问绝无半分私

心。我说几句话,众位信是不信?”

群丐都道:“徐长老的话,有谁不信?”

徐长老向乔峰道:“帮主意下如何?”

乔峰道:“乔某对徐长老素来敬重,前辈深知。”

徐长老道:“我看了此信之后,思索良久,心下疑惑难明,唯恐有甚差错,当即将此信

交于单兄过目。单兄和写信之人向来交好,认得他的笔迹。此事关涉太大,我要单兄验明此

信的真伪。”

单正向赵钱孙瞪了一眼,意思是说:“你又有什么话说?”赵钱孙道:“徐长老交给你

看,你当然可以看,但你第一次看,却是偷看。好比一个人从前做贼,后来发了财,不做贼

了,但尽管他是财主,却洗不掉从前的贼出身。”

徐长老不理赵钱孙的打岔,说道:“单兄,请你向大伙儿说说,此信是真是伪。”

单正道:“在下和写信之人多年相交,舍下并藏得有此人的书信多封,当即和徐长老、

马夫人一同赶到舍下,检出旧信对比,字迹固然相同,连信笺信封也是一般,那自是真迹无

疑。”

徐长老道:“老朽多活了几年,做事万求仔细,何况此事牵涉本帮兴衰气运,有关一位

英雄豪杰的声名性命,如何可以冒昧从事?”

众人听他这么说,不自禁的都瞧向乔峰,知道他所说的那一位“英雄豪杰”,自是指乔

峰而言。只是谁也不敢和他目光相触,一见他转头过来,立即垂下眼光。

徐长老又道:“老朽得知太行山谭氏伉俪和写信之人颇有渊源,于是去冲霄洞向谭氏伉

俪请教。谭公、谭婆将这中间的一切原委曲折,一一向在下说明,唉,在下实是不忍明言,

可怜可惜,可悲可叹!”

这时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徐长老邀请谭氏伉俪和单正来到丐帮,乃是前来作证。

徐长老又道:“谭婆说道,她有一位师兄,于此事乃是身经目击,如请他亲口述说,最

是明白不过,她这位师兄,便是赵钱孙先生了。这位先生的脾气和别人略有不同,等闲请他

不到。总算谭婆的面子极大,片笺飞去,这位先生便应召而到……”

谭公突然满面怒色,向谭婆道:“怎么?是你去叫他来的么?怎地事先不跟我说,瞒着

我偷偷摸摸?”谭婆怒道:“什么瞒着你偷偷摸摸?我写了信,要徐长老遣人送去,乃是光

明正大之事。就是你爱喝干醋,我怕你唠叨哆唆,宁可不跟你说。”谭公道:“背夫行事,

不守妇道,那就不该!”

谭婆更不打话,出手便是一掌,拍的一声,打了丈夫一个耳光。

谭公的武功明明远比谭婆为高,但妻子这一掌打来,既不招架,亦不闪避,一动也不动

的挨了她一掌,跟着从怀中又取出一保小盒,伸手沾些油膏,涂在脸上,登时消胂退青。一

个打得快,一个治得快,这么一来,两人心头怒火一齐消了。旁人瞧着,无不好笑。

只听得赵钱孙长叹了一声,声音悲切哀怨之至,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唉,早

知这般,悔不当初。受她打几掌,又有何难?”语声之中,充满了悔恨之意。

谭婆幽幽的道:“从前你给我打了一掌,总是非打还不可,从来不肯相让半分。”

赵钱孙呆若木鸡,站在当地,怔怔的出神,追忆昔日情事,这小师妹脾气暴躁,爱使小

性儿,动不动便出手打人,自己无缘无故的挨打,心有不甘,每每因此而起争吵,一场美满

姻缘,终于无法得谐。这时亲眼见到谭公逆来顺受、挨打不还手的情景,方始恍然大悟,心

下痛悔,悲不自胜,数士年来自怨自艾,总道小师妹移情别恋,必有重大原因,殊不知对方

只不过有一门“挨打不还手”的好处。“唉,这时我便求她在我脸上再打几掌,她也是不肯

的了。”

徐长老道:“赵钱孙先生,请你当众说一句,这信中所写之事,是否不假。”

赵钱孙喃喃自语:“我这蠢材傻瓜,为什么当时想不到?学武功是去打敌人、打恶人、

打卑鄙小人,怎么去用在心上人、意中人身上?打是情、骂是爱,挨几个耳光,又有什么大

不了?”

众人又是好笑,又觉他情痴可怜,丐帮面临大事待决,他却如此颠三倒四,徐长老请他

千里迢迢的前来分证一件大事,眼见此人痴痴迷迷,说出话来,谁也不知到底有几分可信。

徐长老再问一声:“赵钱孙先生,咱们请你来此,是请你说一说信中之事。”

赵钱孙道:“不错,不错。嗯,你问我信中之事,那信写得虽短,却是余意不尽,‘四

十年前同窗共砚,切磋拳剑,情景宛在目前,临风远念,想师兄两鬃虽霜,风采笑貌,当如

昔日也。’”徐长老问他的是马大元遗书之事,他却背诵起谭婆的信来。

徐长老无法可施,向谭婆道:“谭夫人,还是你叫他说罢。”。

不料谭婆听赵钱孙将自己平平常常的一封信背得熟极如流,不知他魂梦中翻来覆去的已

念了多少遍,心下感动,柔声道:“师哥,你说一说当时的情景罢。”

赵钱孙道:“当时的情景,我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梳了两条小辫子,辫子上扎了红

头绳,那天师父教咱们‘偷龙转凤’这一招……”

谭婆缓缓摇头,道:“师哥,不要说咱们从前的事。徐长老问你,当年在雁门关外,乱

石谷前那一场血战,你是亲身参预的,当时情形若何,你跟大伙儿说说。”

赵钱孙颤声道:“雁门关外,乱石谷前……我……我……”蓦地里脸色大变,一转身,

向西南角上无人之处拔足飞奔,身法迅捷已极。

眼见他便要没入杏子林中,再也追他不上,众人齐声大叫:“喂!别走,别走,快回

来,快回来。”赵钱孙那里理会,只有奔得更加快了。

突然间一个声音朗朗说道:“师兄两鬓已霜,风采笑貌,更不如昔日也。”赵钱孙蓦地

住足,回头问道:“是谁说的?”那声音道:“若非如此,何以见谭公而自惭形秽,发足奔

逃?”众人向那说话之人看去,原来却是全冠清。

赵钱孙怒道:“谁自惭形秽了?他只不过会一门‘挨打不还手’的功夫,又有什么胜得

过我了?”

忽得听杏林彼处,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能够挨打不还手,那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功

夫,岂是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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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竹棒一掷而至的余劲不衰,直挺挺的插在地下泥中。群丐齐声惊呼,朝阳初升,一缕

缕金光从杏子树枝叶间透进来,照着打狗棒,发出碧油油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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