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见阿碧背靠墙壁,已退无可退,而鸠摩智一掌又劈了过去,其时只想到救人要紧,
没再顾虑自己全不是鸠摩智的敌手,中指戳出,内劲自“中冲**”激射而出,嗤嗤声响,正
是中冲剑法。鸠摩智并非当真要杀阿碧,只是要逼得段誉出手,否则“火焰刀”上的神妙招
数使将出来,阿碧如何躲避得了?他见段誉果然出手,当下回掌砍击阿朱。疾风到处,阿朱
一个踉跄,肩头衣杉已被内劲撕裂,“啊”的一声,惊叫出来。段誉左手“少泽剑”跟着刺
出,挡架他的左手“火焰刀”。
顷刻间阿朱、阿碧双双脱险,鸠摩智的双刀全被段誉的六脉神剑接了过去。鸠摩智卖弄
本事,又要让人瞧见段誉确是会使六脉神剑的功夫,故意与他内劲相撞,嗤嗤有声。段誉集
数大高手的修为于一身,其时的内力实已较鸠摩智为强,苦在不会半分武功,在天龙寺中所
记剑法,也全然不会当真使用。鸠摩智把他浑厚的内力东引西带,只刺得门窗板壁上一个个
都是洞孔,连说:“这六脉神剑果然好厉害,无怪当年慕容先生私心窃慕。”
崔百泉大为惊讶:“我只道段公子全然不会武艺,那知他神功如此精妙。大理段氏当真
名不虚传。幸好我在镇南王府中没做丝毫歹事,否则这条老命还能留到今日么?”越想越心
惊,额头背心都是汗水。
鸠摩智和段誉斗了一会,每一招都能随时制他死命,却故意拿他玩耍,但斗到后来,轻
视之意渐去,察觉他的内劲浑厚之极,实不在自己之下,只不知怎的,使出来时全然不是那
回事,就像是一个三岁孩童手上有万贯家财,就是不会使用。鸠摩智又拆数招,忽地心动:
“倘若他将来福至心灵,一旦豁然贯通,领悟了武功要诀,以此内力和剑法,岂非是个厉害
之极的劲敌?”
段誉自知自己的生死已全操于鸠摩智之手,叫道:“阿朱、阿碧两位姊姊,你们快快逃
走,再迟便来不及了。”阿朱道:“段公子,你为什么要救我们?”段誉道:“这和尚自恃
武功高强,横行霸道的欺侮人。只可惜我不会武功,难以和他相敌,你们快快走吧。”
鸠摩智笑道:“来不及啦。”跨上一步,左手手指伸出,点向段誉的**道。段誉叫声:
“啊哟!”待要闪避,却那里能够?身上三处要**又被他接连点中,立时双腿酸麻,摔倒在
地,大叫:“阿朱、阿碧、快走,快走!”
鸠摩智笑道:“死在临头,自身难保,居然尚有怜香惜玉之心。”说着回身归座,向阿
朱道:“你这位姑娘也不必再装神弄鬼了,府上之事,到底由谁作主?段公子心中记得有全
套六脉神剑剑谱,只是他不会武功,难以使用。明日我把他在慕容先生墓前焚了,慕容先生
地下有知,自会明白老友不负当年之约。”
阿朱知道今日“琴韵小筑”之中无人是这和尚的敌手,眉头一皱,笑道:“好吧!大和
尚的话,我们信了。老爷的坟墓离此有一日水程。今日天时已晚,明晨一早我姊妹亲自送大
和尚和段公子去扫墓。四位请休息片刻,待会就用晚饭。”说着挽了阿碧的手,退入内堂。
过得小半个时辰,一名男仆出来说道:“阿碧姑娘请四位到‘听雨居’用晚饭。”鸠摩
智道:“多谢了!”伸手挽住了段誉的手臂,跟随那男仆而行。曲曲折折的走过数十丈鹅卵
石铺成的小径,绕过几处山石花木,来到水边,只见柳树下停着一艘小船。那男仆指着水中
央一座四面是窗的小木屋,道:“就在那边”。鸠摩智、段誉、崔百泉、过彦之四人跨入小
船,那男仆将船划向小屋,片刻即到。
段誉从松木梯级走上“听雨居”门口,只见阿碧站着候客,一身淡绿衣衫。她身旁站着
个身穿淡绛纱衫的女郎,也是盈盈十六七年纪,向着段誉似笑非笑,一脸精灵顽皮的神气。
阿碧是瓜子脸,清雅秀丽,这女郎是鹅蛋脸,眼珠灵动,另有一股动人气韵。
段誉一走近,便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笑道:“阿朱姊姊,你这样一个小美人,难为
你扮老太太扮得这样像。”那女郎正是阿朱,斜了他一眼,笑道:“你向我磕了三个头,心
中不服气,是不是?”段誉连连摇头,道:“这三个头磕得大有道理,只不过我猜得不大对
了。”阿朱道:“什么事猜错了?”段誉道:“我早料到姊姊跟阿碧姊姊一般,也是一位天
下少见的美人,可是我心中啊,却将姊姊想得跟阿碧姊姊差不多,那知道一见面,这个……
这个……”阿朱抢着道:“原来远远及不上阿碧?”阿碧同时道:“你见她比我胜过十倍,
大吃一惊,是不是?”
段誉摇头道:“都不是。我只觉老天爷的本事,当真令人大为钦佩。他既挖空心思,造
了阿碧姊姊这样一位美人儿出来,江南的灵秀之气,该当是一举用得干干净净了。那知又能
另造一位阿朱姊姊。两个儿的相貌全然不同,却各有各的好看,叫我想赞美几句,却偏偏一
句也说不出口。”
阿朱笑道:“呸,你油嘴滑舌的已赞了这么一大片,反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阿碧微微一笑,转头向鸠摩智等道:“四位驾临敝处,呒不啥末事好吃,只有请各位喝
杯水酒,随便用些江南本地的时鲜。”当下请四人入座,她和阿朱坐在下首相陪。
段誉见那“听雨居”四面皆水,从窗中望出去,湖上烟波尽收眼底,回过头来,见席上
杯碟都是精致的细磁,心中先喝了声采。
一会儿男仆端上蔬果点心。四碟素菜是为鸠摩智特备的,跟着便是一道道热菜,菱白虾
仁,荷叶冬笋汤,樱桃火腿,龙井茶叶鸡丁等等,每一道菜都十分别致。鱼虾肉食之中混以
花瓣鲜果,颜色既美,且别有天然清香。段誉每样菜肴都试了几筷,无不鲜美爽口,赞道:
“有这般的山川,方有这般的人物。有了这般的人物,方有这般的聪明才智,做出这般清雅
的菜肴来。”
阿朱道:“你猜是我做的呢,还是阿碧做的?”段誉道:“这樱桃火腿,梅花糟鸭,娇
红芳香,想是姊姊做的。这荷叶冬笋汤,翡翠鱼圆,碧绿清新,当是阿碧姊姊手制了。”
阿朱拍手笑道:“你猜谜儿的本事倒好,阿碧,你说该当奖他些什么才好?”阿碧微笑
道:“段公子有什么吩咐,我们自当尽力,什么奖不奖的,我们做丫头的佩么?”阿朱道:
“啊唷,你一张嘴就是会讨好人家,怪不得人人都说你好,说我坏。”段誉笑道:“温柔斯
文,活泼伶俐,两样一般的好。阿碧姊姊,我刚才听你的软鞭上弹奏,实感心旷神怡。想请
你用真的乐器来演奏一曲,明日就算给这位大和尚烧成了灰烬,也就不虚此生了。”
阿碧盈盈站起,说道:“只要公子勿怕难听,自当献丑,以娱嘉宾。”说着走到屏风后
面,捧了一具瑶琴出来。阿碧端坐锦凳,将瑶琴放在身前几上,向段誉招招手,笑道:“段
公子,你请过来看看,可识得我这是什么琴。”
始段誉走到她身前,只见这琴比之寻常七弦琴短了尺许,却有九条弦线,每弦颜色各不
相同,沉吟道:“这九弦琴,我生平倒是第一次得见。”阿朱走过去伸指在一条弦线上一
拨,镗的一响,声音甚是洪亮,原来这条弦是金属所制。段誉道:“姊姊这琴……”
刚说了这四个字,突觉足底一虚,身子向下直沉,忍不住“啊哟”一声大叫,跟着便觉
跌入一个软绵绵的所在,同时耳中不绝传来“啊哟”、“不好”,又有扑通、扑通的水声,
随即身子晃动,被什么东西托着移了出去。这一下变故来得奇怪之极,又是急遽之极,急忙
撑持着坐起,只见自己已处身在一只小船之中,阿朱、阿碧二女分坐船头船尾,各持木桨急
划。转过头来,只见鸠摩智、崔百泉、过彦之三人的脑袋刚从水面探上来。阿朱、阿碧二女
只划得几下,小船离“听雨居”已有数丈。
猛见一人从湖中**的跃起,正是鸠摩智,他踏上“听雨居”屋边实地,随手折断一
根木柱,对准坐在船尾的阿碧急掷而至,呼呼声响、势道甚猛。阿碧叫道:“段公子,快伏
低。”段誉与二女同时伏倒,半截木柱从头顶急掠而过,疾风只刮得颈中隐隐生疼。
阿朱弯着身子,扳桨又将小船划出丈许,突然间扑通、扑通几声巨响,小船在水面上直
抛而起,随即落下,大片湖水泼入船中,霎时间三人全身尽湿。段誉回过头来,只见鸠摩智
已打烂了“听雨居”的板壁,不住将屋中的石鼓、香炉等重物投掷过来。阿碧看着物件的来
势,扳桨移船相避,阿朱则一鼓劲儿的前划,每划得一桨,小船离“听雨居”便远得数尺,
鸠摩智仍不住投掷,但物件落水处离小船越来越远,眼见他力气再大,却也投掷不到了。
二女仍不住手的扳桨。段誉回头遥望,只见崔百泉和过彦之二人爬上了“听雨居”的梯
级,心中正是一喜,跟着叫道:“啊哟!”只见鸠摩智跳入了一艘小船。
阿朱叫道:“恶和尚追来啦!”她用力划了几桨,回头一望,突然哈哈大笑。段誉转过
头去,只见鸠摩智的小船在水面上团团打转,原来他武功虽强,却不会划船。
三人登时宽心。可是过不多时,望见鸠摩智已弄直了小船,急划追来。阿碧叹道:“这
个大师父实头聪明,随便啥不会格事体,一学就会。”阿朱道:“咱们跟他捉迷藏。”木桨
在左舷扳了几下,将小船划入密密层层的菱叶丛中。太湖中千港百汊,小船转了几个弯,钻
进了一条小浜,料想鸠摩智再也难以追踪。
段誉道:“可惜我身上**道未解,不能帮两位姊姊划船。”阿碧安慰他道:“段公子勿
要担心,大和尚追勿着哉。”
段誉道:“这‘听雨居’中的机关,倒也有趣。这只小船,刚好装在姊姊抚琴的几凳之
下,是不是?”阿碧微笑道:“是啊,所以我请公子过来看琴。阿朱姊姊在琴上拨一声,就
是信号,外头的男佣人听得仔,开了翻板,大家就扑通、扑通、扑通了!”三人齐声大笑。
阿碧急忙按住嘴巴,笑道:“勿要拨和尚听得仔。”
忽听得远远声音传来:“阿朱姑娘,阿碧姑娘,你们将船划回来。快回来啊,和尚是你
们公子的朋友,决不难为你们。”正是鸠摩智的声音,这几句话柔和可亲,令人不由自主的
便要遵从他的吩咐。
阿朱一怔,说道:“大和尚叫咱们回去,说决计不伤害我们。”说着停桨不划,颇似意
动。阿碧也道:“那么我们回去吧!”段誉内力极强,丝毫不为鸠摩智的声音所惑,急道:
“他是骗人的,说的话怎可相信?”只听鸠摩智和蔼的声音缓缓送入耳来:“两位小姑娘,
你们公子爷回来了,说要见你们,这就快划回来,是啊,快划回来。”阿朱道:“是!”提
起木桨掉转了船头。
段誉心想:“慕容公子倘若当真回来,自会出言招呼阿朱、阿碧,何必要他代叫?那多
半是慑人心魄的邪术。”心念动处,伸手船外,在湖面上撕下几片菱叶,搓成一团,塞在阿
碧耳中,跟着又去塞住了阿朱的耳朵。
阿朱一定神,失声道:“啊哟,好险!”阿碧也惊道:“这和尚会使勾魄法儿,我们险
些着了他的道儿。”阿朱掉过船头,用力划桨,叫道:“阿碧,快划、快划!”
两人划着小船,直向菱塘深处滑了进去。过了好一阵,鸠摩智的呼声渐远渐轻,终于再
也听不到了。段誉打手势叫二人取出耳中塞着的菱叶。
阿碧拍拍心口,吁了口长气说道:“吓煞快哉!阿朱姊姊,耐末你讲怎么办?”阿朱
道:“我们就在这湖里跟那和尚大兜圈子,跟他耗着。肚子饿了,就采菱挖藕来吃,就是和
他耗上十天半月,也不打紧。”阿碧微微一笑,道:“这法子倒有趣。勿晓得段公子嫌勿嫌
气闷?”段誉拍手笑道:“湖中风光,观之不足,能得两位为伴,作十日遨游,就是做神仙
也没这般快活。”阿碧抿嘴轻轻一笑,道:“这里向东南去,小河支流最多,除了本地的捉
鱼人,随便啥人也不容易认得路。我们一进了百曲湖,这和尚再也追不上了。”
二女持桨缓缓荡舟。段誉平卧船底,仰望天上繁星闪烁,除了桨声以及菱叶和船身相擦
的沙沙轻声,四下里一片寂静,湖上清风,夹着淡淡的花香,心想:“就算一辈子这样,那
也好得很啊。”又想:“阿朱、阿碧两位姊姊这样的好人,想来慕容公子也不是穷凶极恶之
辈,少林寺玄悲大师和霍先生的师兄,不知是不是他杀的?唉,我家服侍我的婢女虽多,却
没一个及得上阿朱、阿碧两位姊姊。”
过了良久,迷迷糊糊的正要合眼睡去,忽听得阿碧轻轻一笑,低声道:“阿朱姊姊,你
过来。”阿朱也低声道:“做啥介?”阿碧道:“你过来,我同你讲。”阿朱放下木桨,走
到船尾坐下。阿碧搅着她肩头,在她耳边低声笑道:“你同我想个法子,耐末丑煞人哉。”
阿朱笑问:“啥事体介?”阿碧道:“讲轻点。段公子阿困着?”阿朱道:“勿晓得,你问
问俚看。”阿碧道:“问勿得,阿朱阿姊,我……我……我要解手。”
她二人说得声如蚊鸣,但段誉内力既强,自然而然听得清清楚楚,听阿碧这么说,当下
不敢稍动,假装微微发出鼾声,免得阿碧尴尬。
只听阿朱低声笑道:“段公子困着哉。你解手好了。”阿碧忸怩道:“勿来事格。倘若
我解到仔一半,段公子醒仔转来,耐末勿得了。”阿朱忍不住格的一声笑,忙伸手按住了嘴
巴,低声道:“有啥勿得了?人人都要解手,唔啥希奇。”阿碧摇摇她身子,央求道:“好
阿姊,你同我想个法子。”阿朱道:“我遮住你,你解手好了,段公子就算醒转仔,也看勿
见。”阿碧道:“有声音格,拨俚听见仔,我……我……”阿朱笑道:“介末呒不法子哉。
你解手解在身上好哩,段公子闻勿到。”阿碧道:“我勿来,有人在我面前,我解勿出。”
阿朱道:“解勿出,介就正好。”阿碧急得要哭了出来,只道:“勿来事格,勿来事格。”
阿朱突然又是格的一声笑,说道:“都是你勿好,你勿讲末,我倒也忘记脱哩,拨你讲
三讲四,我也要解手哉。这里到王家舅太太府上,不过半九路,就划过去解手罢。”阿碧
道:“王家舅太太不许我们上门,凶是凶得来,拨俚看见仔,定归要给我们几个耳光吃
吃。”阿朱道:“勿要紧格。王家舅太太同老太太寻相骂,老太太都故世哉,我同你两个小
丫头,呒啥事体得罪俚,做啥要请我们吃耳光?我们悄悄上岸去,解完仔手马上回来,舅太
太哪能会晓得?”阿碧道:“倒勿错。”微一沉吟,说道:“格末等歇叫段公子也上岸去解
手,否则……否则,俚急起上来,介末也尴尬。”
阿朱轻笑道:“你是就会体贴人。小心公子晓得仔吃醋。”阿碧叹了口气,说道:“格
种小事体,公子真勿会放在心上。我们两个小丫头,公子从来就勿会放在心上。”阿朱道:
“我要俚放在心上做啥?阿碧妹子,你也勿要一日到夜牵记公子,呒不用格。”阿碧轻叹一
声,却不回答。阿朱拍拍她肩头,低声道:“你又想解手,又想公子,两桩事体想在一淘,
实头好笑!”阿碧轻轻一笑,说道:“阿姊讲闲话,阿要唔轻头?”
阿朱回到船头,提起木桨划船。两女划了一会,天色渐渐亮了。
段誉内力浑厚,**道不能久闭,本来鸠摩智过得几个时辰便须补指,过了这些时候,只
觉内息渐畅,被封住的几处**道慢慢松开。他伸个懒腰,坐起身来,说道:“睡了一大觉,
倒叫两位姊姊辛苦了。有一件事不便出口,两位莫怪,我……我要解手!”他想不如自己出
口,免得两位姑娘为难。
阿朱、阿碧两人同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阿朱笑道:“过去不远,便是我们一家姓王的
亲戚家里,公子上岸去方便就是。”段誉道:“如此再好不过。”阿朱随即正色道:“不过
王家太太脾气很古怪,不许陌生男人上门。公子一上岸,立刻就得回到船里来,我们别在这
里惹上麻烦。”段誉道:“是,我理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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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溪中,洗净了双手泥污,架起了脚坐在大石上,对那株“眼儿媚”正面瞧瞧,侧
面望望,心下正自得意,忽听得脚步细碎,有两个女子走了过来。只听得一人说道:“这里
最是幽静,没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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