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眉僧的出身来历,连保定实兄弟都不深知。WenXueMi。com但他在万劫谷中以金刚指力划石为局,陷
石成子,和延庆太子搏斗不屈,众人均十分敬仰,而他的金刚指力更是无人不服,这时听他
述说那少年之言,均觉小小孩童,当真胡说八道。
不料黄眉僧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当时我听了这句话虽然气恼,但想一个黄口孺子
的胡言何足计较?只向他怒目瞪了一眼,也不理睬。却听得那妇人斥道:‘这人的金刚指是
福建蒲田达摩下院的正宗,已有三成火候。小孩儿家懂得什么?你出指就没他这般准。’
“我一听之下,自然又惊又怒。我的师门渊源江湖上极少人知,这少妇居然一口道破,
而说我的金刚指力只有三成火候,我当然大不服气。唉,其实那时候我太也不知天高地厚,
以其时的功力而论,说我有三成火候,还是说得高了,最多也不过二成六七分而已。我便大
声道:‘这位夫人尊姓?小觑在下的金刚指力,是有意赐教数招么?’那少年勒住花驴,便
要答话。那少妇忽然双目一红,含泪欲洋,说道:‘你爹临终时说过什么话来。你立时便忘
了么?’那少年道:‘是,孩儿不敢忘记。’两人挥鞭催驴,便向前奔。
“我越想越不服,纵马追了上去,叫道:‘喂!胡说八道的指摘别人武功,若不留下数
招,便想一走了之吗?’我骑的是匹脚力极快的好马,说话之间,已越过两匹花驴,拦在二
人之前。那妇人向那少年道:‘你瞧,你随口乱说,人家可不答应了。’那少年显然对母亲
很孝顺,再也不敢向我瞧上一眼。我见他们怕了我,心想孤儿寡妇,胜之不武,何必跟他们
一般见识?但听那妇人的语气,这少年似乎也会金刚指力。我这门功夫足花了十五年苦功,
方始练成,这小小孩童如何能会?自然是胡吹大气,便道:‘今日便放你们走路,以后说话
可得小心些。’
“那妇人仍是正眼也不进我瞧上一眼,向那少年道:‘这位叔叔说得不错,以后你说话
可得小心些。’倘若就此罢休,岂不极好?可是那时候我年少气盛,勒马让在道边,那少妇
纵驴先行,那少年一拍驴身,**花驴便也开步,我扬起马鞭,向花驴臀上抽去,大笑道:
‘快快走吧!’马鞭距那花驴臀边尚有尺许,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少年回身一指,指力凌空
而来,将我的马鞭荡得飞了出去。这一下可将我吓得呆了,他这一指指力凌厉,远胜于我。
“只听那妇人道:‘既出了手,便得了结。’那少年道:‘是。’勒转花驴,向我冲过
来。我伸左掌使一招‘拦云手’向他推去,突然间嗤的一声,他伸指戳出,我只觉左边胸口
一痛,全身劲力尽失。”
黄眉僧说到这里,缓缓解开僧袍,露出瘦骨嶙嶙的胸膛来,只见他左边胸口对准心脏处
有个一寸来深的洞孔。洞孔虽已结疤,仍可想像到昔日受创之重。所奇者这创口显已深及心
脏,他居然不死,还能活到今日,众人都不禁骇然。
黄眉僧指着自己右边胸膛,说道:“诸位请看。”只见该处皮肉不住起伏跳动,众人这
才明白,原来他生具异相,心脏偏右而不偏左,当年死里逃生,全由于此。
黄眉僧缚好僧袍上的布带,说道:“似这等心脏生于右边的情状,实是万中无一。那少
年见一指戳中我的心口,我居然并不立时丧命,将花驴拉开几步,神色极是诧异。我见自己
胸口鲜血泊泊流出,只道性命已是不保,那里还有什么顾忌,大声骂道:‘小贼,你说会使
金刚指,哼哼!达摩下院的金刚指,可有伤人见血却杀不了人的么?你这一指手法根本就不
对,也决不是金刚指。’那少年纵身上前,又想伸指戳来,那时我全无抗=御之能,只有束
手待毙的份儿。不料那妇人挥出手中马鞭,卷住了少年的手臂。我迷迷糊糊之中,听得她在
斥责儿子:‘姑苏姓慕容的,那有你这等不争气的孩儿?你这指力既没练得到家,就不能杀
他,罚你七天之内……’到底罚他七天之内怎么样,我已晕了过去,没能听到。”
崔百泉颤声问道:“大……大师,以后……以后你再遇到他们没有?”
黄眉僧道:“说来惭愧,老衲自从经此一役,心灰意懒,只觉人家小小一个少年,已有
旭此造诣,我便再练一辈子武功,也未必赶他得上。胸口伤势痊愈后,便离了大宋国境,远
来大理,托庇于段皇爷的治下,过得几年,又出了家。老僧这些年来虽已参司生死,没再将
昔年荣辱放在心上,但偶而回思,不免犹有余悸,当真是惊弓之鸟了。”
段誉问道:“大师,这少年若是活到今日,差不多有六十岁了,他就是慕容博吗?”
黄眉僧摇头道:“说来惭愧,老衲不知。其实这少年当时这一指是否真是金刚指,我也
没看清楚,只觉得出手不大像。但不管是不是,总之是厉害得很,厉害得很……”
众人默然不语,对崔百泉鄙视之心都收起了大半,均想以黄眉僧这等武功修为,尚自对
姑苏慕容氏如此忌惮,崔百泉吓得神不守舍,倒也情有可原。
崔百泉说道:“黄眉大师这等身份,对往事也毫不隐瞒,姓崔的何等样人,又怕出什么
丑了?在下本来就要将混入镇南王府的原由,详细禀报联合会下和王爷,这里都不是外人,
在下说将出来,请众位一起参详。”他说了这几句话,心情激荡,已感到喉干舌燥,将一碗
茶喝得碗底向天,又将过彦之那碗茶也端过来喝了,才继续道:“我……我这件事,是
起……起于十八年前……”他说到这里,不禁往窗外望了望。
他定了定神,才又道:“南阳府城中,有一家姓蔡的土豪,为富不仁,欺压良民。我柯
师哥有个朋友遭他陷害,全家都死在他的手里。”过彦之道:“师叔,你说的是蔡庆图这贼
子?”崔百泉道:“不错。你师父说起蔡庆图来,常自切齿痛恨。你师父向官府递了状子告
了几次,都被蔡庆图使钱将官司按了下来。你师父若能动动软鞭,要杀了这蔡庆图原是不费
吹灰之力,但他在江湖上虽然英雄气概,在本乡本土有家有业,自来不肯做触犯王法之事。
我淮百泉可不同了,偷鸡摸狗,嫖舍赌钱,杀人放火,什么事都干。这一晚我恼将起来,便
摸到蔡庆图家中,将他一家三十余口全宰了个干净。
“我从大门口杀起,直杀到后花园,连花匠婢女都一个不留。到得园中,只见一座小楼
的窗上兀自透出灯火。我奔上楼去,踢开房门,原来是间书房,四壁一架的摆满了书,一对
男女并肩坐在桌旁,正在看书。
“那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相貌俊雅,穿着书生衣巾。那女的年纪较轻,背向着我,瞧
不见她的面貌,但见她穿着淡绿轻衫,烛光下看去,显得挺俊俏的,他***……”他本来
说得甚是斯文,和他平时为人大不相同,那知突然之间来了一句污言,众人都是一愕。崔百
泉却浑没知觉,续道:“……我一口气杀了三十几个人,兴致越来越高,忽然见到这对狗男
女,他***,觉得有些古怪。蔡庆图家中的人个个粗暴凶恶,怎么忽然钻出这一对清秀的
狗男女来?这不像戏文里的唐明皇和杨贵妃么?我有点奇怪,倒没想动手就杀了他们。只听
得那男的说道:‘娘子,从龟妹到武王,不该这么排列。’”
段誉听到“从龟妹到武王”六字,寻思:“什么龟妹、武王?”一转念间,便即明白:
“啊,是‘从龟妹到无妄’,那男子在说易经,”登时精神一振。
听崔百泉又道:“那女的沉吟了一会,说道:‘要是从东北角上斜行大哥,再转姊姊,
你瞧走不走得通呢?’”段誉心道:“大哥?姊姊?啊,那是‘大过’、‘既济’。”跟着
一惊:“这女子说的明明是‘凌波微步’中的步法,只不过位轩略偏,并未全对。难道这女
子和山洞中的神仙姊姊竟有什么关联?”
崔百泉续道:“我听他夫妇二人讲论不休,说什么乌龟妹子、大舅子、小姊姊,不耐烦
起来,大声喝道:‘两个狗男女,你***,都给我滚出来!’不料这两人好像都是聋子,
全没听到我的话,仍是目不转睛的瞧着那本书。那女子细声细气的道:‘从这里到姊姊家,
共有九步,那是走不到的。’我又喝道:‘走走走!走到你姥姥家,见你们的十八代祖宗去
吧!’正要举步上前,那男的忽然双手一拍,大笑道:‘妙极,妙极!姥姥为坤,十八代祖
宗,喂,二九一十八,该转坤位。这一步可想通了!’他顺手抓起书桌上一个算盘,不知怎
样,三颗算盘珠儿突然飞出,我只感胸口一阵疼痛,身子已然钉住,再也动弹不得了。
这两人对我仍是不加理会,自顾自谈论他们的小哥哥、小畜生,我心中可说不出的害
怕。在下匪号‘金算盘’,随身携带一个黄金铸成的算盘,其中装有机括,七十七枚算珠随
时可用弹簧弹出,可是眼见书桌上那算盘是红木所制,平平无奇,中间的一档竹柱已断为数
截,显然他是以内力震断竹柱,再以内力激动算珠射出,这功夫当真他***了不起。
“这一男一女越说越高兴,我却越来越害怕。我在这屋子里做下了三十几条人命的大血
案,偏偏僵在这里,动是动不得,话又说不出,我自己杀人抵命,倒也罪有应得,可是这么
一来,非连累到我柯师兄不可。这两个多时辰,真比受了十年二十年的苦刑还要难过。直等
到四处鸡啼声起,那男子才笑了笑,说道:‘娘子,下面这几步,今天想不出来了,咱们走
吧!’那女子道:‘这位金算盘崔老师帮你想出了这一步妙法,该当酬谢他什么才是!’我
又是一惊,原来他们早知道我的姓名。那男子道:‘既然如此,且让他多活几年。下次遇着
再取他性命吧!他胆敢骂你骂我,总不成骂过就算。’说着收起了书本,跟着左掌回转,在
我背心上轻轻一拂。解开了我的空道。这对男女就从窗中跃了出去。我一低头,只见胸口衣
衫上破了三个洞也,三颗算盘珠整整齐齐的钉在我胸口,真是用尺来量,也不容易准得这么
厘毫不差。喏喏喏,诸位请瞧瞧我这副德行。”说着解开了衣衫。
众人一看,都忍不住失笑。但见两颗算盘珠恰好嵌在他两个**之上,两乳之间又是一
颗,事隔多年,难得他竟然并不设法起出。崔百泉摇摇头,扣起衫钮,说道:“这三颗粒算
盘珠嵌在我身上,这罪可受得大了。我本想用小刀子挖了出来,但微一用力,撞动自己**
道,立时便晕了过去,非得两个时辰不能醒转。慢慢用挫伤刀或沙纸来挫、来擦吗?还是疼
我爷爷***乱叫。这罪孽阴魂不散,跟定了我,只须一变天要下雨,我这三个地方就痛得
***好不难熬,真是比乌龟壳儿还灵。”众人不由得又是骇异,又是好笑。
崔百泉叹了口气道:“这人说下次见到再取我性命。这性命是不能让他取去的,可是只
要遇上了他,不让他取也是不成。唯一的法子只有不让他遇上。事出无奈,只好远走高飞,
混到镇南王爷的府上来,这里有段王爷、高侯爷、褚朋友这许多高手在,终不成眼睁睁的袖
手不顾,让我送了性命。这三颗捞什子嵌在我胸口上,一当痛将起来,只有拚命喝酒,胡里
胡涂的熬一阵。什么雄心壮志、传宗接代,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众人均匀想:“此人的遭际和黄眉僧其实大同小异,只不过一个出家为僧,一个隐性埋
名而已。”段誉问道:“霍先生,你怎知这对夫妇是姑苏慕容氏的?”他叫惯了霍先生,一
时改不过口来。
崔百泉搔搔头皮,道:“那是我师哥推想出来的。我挨了这三颗算盘珠后,便去跟师哥
商量,他说,武林中只有姑苏慕容氏一家,才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惯用算盘珠打
人,他便用算盘珠打我。‘姑苏慕容’家人丁不旺,***,幸亏他人丁稀少,要是千子百
孙,江硝上还有什么人胜下来,就只他慕容氏一家了。”他这话对‘大理段氏’实在颇为不
敬,但也无人理会。只听他续道:“他这家出名的人就只一个慕容博,四十三年前,用金刚
指力伤了这位大师的少年十五六岁,十八年前,给我身上装算盘珠的家伙当时四十来岁,算
来就是这慕容博了,想不到我师哥又命丧他手。彦之,你师父怎地得罪他了?”
过彦之道:“师父这些年来专心做生意,常说‘和气生财’,从没跟人合气,决不能得
罪了‘姑苏慕容’家。我们在南阳,他们在苏州,路程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崔百泉道:“多半这慕容博找不到我这缩头乌龟,便去问你师父。你师父有义气,宁死
也不肯说我是在大理,便遭了他毒手。柯师哥,是我害了你啦。”说着泪水鼻涕齐下,呜咽
道:“慕容博,博博博,我剥你的皮!”他哭了几声,转头向段正淳道:“段王爷,我话也
说明白了,这些年来多谢你照拂,又不拆穿我的底细,崔某真是感激之至,却也难以图报。
我这可要上姑苏去了。”段正淳奇道:“你上姑苏去?”
崔百泉道:“是啊。我师哥跟我是亲兄弟一般。杀兄之仇,岂能不报?彦之,咱们这就
去吧!”说着向众人团团一揖,转身便出。过彦之也是拱手为礼,跟了出去。
这一着倒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眼见他对姑苏慕容怕得如此厉害,但一说到为师兄报仇,
明知此去必死,却也毫不畏惧。各人心下暗暗起敬。段正淳道:“两位不忙。过兄远来,今
晚便在舍下歇一宿,明日一早动身不迟。”崔百泉停步转身,说道:“是,王爷吩咐,我们
再扰一餐便了。彦之,咱们喝酒去。”带了过彦之出外。
保定帝对段正淳道:“淳弟,明日你率同华司徒、范司马、巴司空,前去陆凉州身戒
寺,代我在玄悲大师灵前上祭。”段正淳答应了。慧真、慧观下拜致谢。保定帝又向段正淳
道:“拜见五叶方丈后,便在身戒寺等候少林寺的大师们到来,请他们转呈我给玄慈方丈的
书信。”向巴天石道:“写下两通书信,一通致少林方丈,一通致身戒寺方丈,再备两份礼
物。”巴天石躬身奉旨。保定帝道:“你陪少林寺的两位大师下去休息吧。”待巴天石陪同
慧真、慧观二僧出去,保定帝道:“我段氏源出中原武林,数百年来不敢忘本。中原武林朋
友来到大理,咱们礼敬相待。可是我段氏先祖向有遗训,严禁段氏子孙参与中原武林的仇杀
私门。玄悲大师之死,我大理仙家虽不能袖手不理,但报仇之事,仍当由少林派自行料理,
我们不能插手。”段正淳道:“是,兄弟理会得。”
黄眉僧道:“这中间的分寸,当真不易拿捏。咱们非相助少林派不可,却又不能混入仇
杀。慕容氏一家虽然人丁不旺,但这样的武林世家,朋友和部属必定众多。少林派与姑苏慕
容正面为敌,实是震惊武林的大事,腥风血雨,不知要杀伤多少人命。大理国这些年来国泰
民安,咱们倘若卷入了这个漩涡,今后中原武人来大理寻衅生事,只怕要源源不绝了。”
保定帝道:“大师说得是。咱们只有一面凭正道行事,一面处处让人一步。淳弟,你须
牢牢记得‘持正忍让’这四个字。”段正淳躬身领训。
黄眉僧道:“两位贤弟,这就别过,我还得去万劫谷走一遭。”众人均感诧异。保定帝
道:“师兄去万劫谷尚有何事?可要带什么人?”黄眉僧呵呵笑道:“我连两个小徒也不
带。两位贤弟且猜上一猜,我去万劫谷何事?”保定帝与段正淳见他笑吟吟地,料来并非什
么难事,却也猜想不透。黄眉僧对段誉笑道:“贤侄多半猜得到。”
段誉一怔:“为什么伯父和爹爹都猜不到,我反而猜得到?”一沉吟间,已知其理,笑
道:“大师要去覆局。”黄眉僧哈哈大笑,说道:“正是。我怎地会赢得延庆太子这局棋,
实在厅怪之极。他自己填死一只眼,那是什么缘故?”段誉摇头道:“小侄也想不明白。”
黄眉僧道:“莫非石屋中或青石上有什么古怪?老衲非再去瞧瞧不可。”喜弈之人下了一局
之后,不论是胜是败,事后必定细加推敲,何处失着失先,何处过强过缓,定要钻研明白,
方得安心。黄眉僧这局棋胜得尤其奇怪,若不弄清楚这中间的关键所在,难免烦恼终身。
当下保定帝起驾回宫。黄眉僧吩咐两个徒儿回拈花寺,独自来到万劫谷,将段延庆震裂
了的青石棋局重行拼起,一着着的从头推想。
段正淳送了保定帝和黄眉僧出府,回到内室,想去和王妃叙话。不料刀白凤正在为他又
多了个私生女儿钟灵而生气,闭门不纳。段正淳在门外哀告良久,刀白凤发话道:“你再不
走,我立刻回玉虚观去。”
段正淳无奈,只得到书房闷坐,想起钟灵为云中鹤掳去,不知钟万仇与南海鳄神是否能
救得回来,褚万里等出去打探讯息,迄未回报,好生放心不下。从怀中摸准出甘宝宝交来的
那只黄金钿盒,瞧着她所写那几行蝇头细字,回思十七年前和她欢聚的那段**蚀骨的时
光,再想像她苦候自己不至而被迫与钟万仇成婚的苦楚,不由得心中大痛:“那时她还只是
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父亲和后母待她向来不好,腹中怀了我的孩儿,却教她如何做人?”
越想越难过,突然之间,想起了先前刀白凤在席上对华司徒所说的那名话来:“这条地
道通入钟夫人的居室,若不堵死,就怕咱们这里有一位仁兄,从此天天晚上要去钻地道。”
当即召来一名亲兵,命他去把华司徒手下两名得力家将悄悄传来,不可泄漏风声。
段誉在书房中,心中翻来覆去的只是想着这些日子中的奇遇:跟木婉清订了夫妇之约,
不料她竟是自己妹子,岂知奇上加奇,钟灵竟然也是自己妹子。钟灵被云中鹤掳去,不知是
否已然脱险,实是好生牵挂。又想慕容博夫妇钻研‘凌波微步’,不知跟洞中的神仙姊姊是
否有什么瓜葛?难道他们是‘逍遥派’的弟子?神仙姊姊吩咐我去杀了他们?这对夫妇武功
这样高强,要我去杀了他们,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又想这些日子给关在石屋之中,幸好没做下**的事来,当真侥幸之至,‘凌波微步’
的步法练得倒熟了许多,可是神仙姊姊吩咐的功课却耽误得久了。当下便探手入怀,要去取
卷轴出来,手指刚碰到,便觉不妙,急忙取出,口中连珠价的只叫:“啊哟,啊哟!”但见
那卷轴早已撕成了一片片碎帛,胡乱卷成一卷,一展开来,那里还成模糊?破帛碎缣,最多
出只胜下两三成,郑家的图形文字更烂得不堪。段誉全身如坠冰窖,心中只道:“怎么……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过了良久,才依稀想起,给青袍怪客关在石屋之时,他体内燥热难当,将全身衣衫乱撕
乱扯,到后来狂走疾奔,仍是不断乱撕衣衫,迷糊之中,那里还分得出是衣衫不是卷轴,自
然是一并撕得稀烂,随手乱抛。
对着图中裸女的断手残肢发了一阵呆,又不自禁的大有如释重负之感,“卷轴已烂,神
仙姊姊的神功便练不成了,这不是我不肯练,而是没法练。什么杀尽‘逍遥派’弟子云云,
一概不算了。”将破碎帛片投入火炉,打着了火,烧成了灰烬。心想:“这卷轴中的**图
开,多看一次,便亵渎了一次神仙姊姊,如此火化,正乃天意。”
眼见天色已晚,于是到母亲房去,想陪好心产话,跟她一起吃饭。来到房外,却见房门
紧闭。服侍王妃的婢女笑嘻嘻的道:“王妃睡了,公子明天来吧。”段誉心道:“啊,是
了,爹爹在房里。”转身出来,想去找木婉清说话,走过一条回廊,却觉还是暂且避嫌的
好,此时见面,徒然惹她伤心。百无聊赖之际,信步走到后花园中。
此时天色已然蒙胧,在池边亭中坐了一会,眼见一弯新月从东升起,心想这月光也会照
到剑湖之畔的无量玉壁上,再过几个时辰,玉壁上现出一柄五彩缤纷的长剑,便会指着神仙
姊姊所居的洞府。正想得出神,忽听得围墙外轻轻传来了几下口哨声,停得一停,又响了几
下。若在往日,听了毫不在意,但他自经这几日来的一番阅历,心知有异,寻思:“莫非是
江湖人物打暗号?”
过不多时,哨声又起,突见牡丹花坛外一个人影快速掠过,奔到围墙边,跃上了墙头。
段誉失声叫道:“婉妹!”那人正是木婉清。只见她涌身跃起,跳到了墙外。
段誉又叫了声:“婉妹!”奔到木婉清跃进下之处,他可没能耐跃上墙头,花园后门就
在旁边,但上了闩,又有铁锁锁着,只得大叫:“婉妹,婉妹!”
只听木婉清在墙外大声道:“你叫我干么?我永远不再见你面。我跟我妈去了。”段誉
急道:“你别走,千万别走!”木婉清不答。
过了一会,只听得墙外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子声音说道:“婉儿,咱们走吧!唉!没有用
的。”木婉清仍是不答。段誉料得那女子必是秦红棉,叫道:“秦阿姨,你们都请进来。”
秦红棉道:“进来干什么?好让你妈妈杀了我吗?”
段誉语塞,用力锤打园门,叫道:“婉妹,你别走,咱们慢慢想法子。”木婉清道:
“有什么法子好想?老天爷也没法子。”顿了一顿,突然叫道:“啊!有一个法子,你干不
干?”段誉喜道:“好啊,什么法子?”
只听得嗤嗤声响,一处蓝印印的刀刃从门缝中插进来,切断了门闩,跟着砰砰两响,园
门飞开,木婉清站在门口,手中执着那柄蓝印印的修罗刀,说道:“你伸过脖子来,让我一
刀割断了,我立刻自杀。咱俩投胎再世做人,那时不是兄妹,就好做夫妻了。”
段誉吓得呆了,颤声道:“这……这不……不成的!”
木婉清道:“我肯,你为什么不肯?要不然你先杀我,你再自镣。”说着将修罗刀递将
过来。段誉急退两步,说道:“不行,不行!”
木婉清慢慢转过身去,挽了母亲手臂,快步走了。段誉呆呆望着她母女俩的背影隐没在
黑暗之中,良久良久,凝立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