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老家,他门人子侄固然不少,便是养在家中的闲汉门客也有数十人之多,要混进他府中极
是不易,但到了北京,汤沛住的不过是一家上等客店,圆性改作男装,进出客店,谁也不在
意下。她偷听了汤沛几次谈话,知他热中功名,亟盼乘机巴结上福康安,就此平步青云,于
是设下计谋,伪造书信,偷换小帽。再加上程灵素碎玉龙杯、胡斐救心砚等几件事一凑合,
汤沛便有苏张之舌也已辩解不来。她原来打算将凤天南也陷害在内,但父女天性,虽说他无
恶不作,对己实无半分父女之情,可是话到嘴边终是说不出口。汤沛此刻病急乱投医,便如
行将溺死之人,就是碰到一根稻草,也是紧抓不放,叫道:“凤天南,你说,她是不是你的
女儿?”凤天南缓缓点了点头。汤沛大声道:“福大帅,他父女俩设下圈套,陷害于我。”
凤天南怒道:“我为什么要害你?”汤沛道:“只因我逼死了你的妻子。”凤天南冷笑道:
“嘿嘿,你逼死的那个女子,谁说是我妻子?凤某到了手便丢,这种女子……”他说到这
里,忽然见到圆性冷森森的目光凝视着自己,不禁打个寒战,不敢再说。
汤沛道:“好,事已如此,我也不必隐瞒。那无影银针,是你放的还是我放的?你若能
放,那便射我一枚试试。”他此言一出,群豪又大哗起来。
胡斐背上中针,略一定神之后,已知那银针决非凤天南所发,当时他刀断铜棍,正面对
着凤天南,圆性进来时他心神恍惚,背心便中银针,那定是在他身后之人偷袭。他见汤沛初
时和凤天南争吵,说他“暗箭伤人,不是好汉”,始终没疑心到汤沛身上,料想若不是海兰
弼所为,便是那个委委琐琐的武当掌门无青子做了手脚,那料到竟是汤凤二人故意布下疑
阵,掩人耳目。原来凤天南从佛山镇北逃,经过湖北时曾在汤沛家中住过几天,无意中听到
两个仆人谈到广东佛山的风土人情,不由得关心,赏了那两仆十几两银子,细问情由,竟探
听到了银姑之事。凤天南对银姑犹如过眼云烟,自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一笑了之,也不跟
汤沛提起。来北京时,一路之上曾设法讨好胡斐,义堂镇的大宅田地,便是他所送的了,到
了北京后又使了不少银子,请了周铁鹪出面化解。
但胡斐侠义心肠,虽然锺阿四跟他无亲无故,却是死缠到底,不肯罢休。凤天南心想,
此人不除,自己这一生终是寝食难安,当下去跟汤沛商量,怕他不肯相助,故意危言耸听,
说胡斐定要到掌门人大会中来捣乱。汤沛初时还不肯插手,凤天南便提到银姑之事,暗示汤
沛若不相助,说不得要将这件事抖露出来,但若汤沛能设法除了胡斐,他回到佛山重整基
业,每年送他一万两银子。
汤沛交结朋友,花费极大。他为了博仁义之名,又不能像凤天南这般开赌场、霸码头,
公然的巧取豪夺,听凤天南答应每年相送一万两银子,自不免心动,再加上顾忌银姑之事败
露,于是答应相助。汤沛甚工心计,靴底之中,装设有极为精巧的银针暗器,他行路足跟并
不着地,足跟若在地下一碰,足尖上便有银针射出,当真是无影无踪,人所难测。他想既然
相助凤天南,索性大助一番,让他捧一只玉龙杯回到佛山,声威大振之下,每年相赠的酬金
自也不止是一万两银子了。凤天南在会中连败高手,全是汤沛暗放银针。银针既细,他踏足
发针之技又是巧妙异常,虽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一人发觉,便连程灵素这等心思周密之
人,也没看出端倪。
不料变生不测,凭空闯了一个小尼姑进来,一番言语,将汤沛紧紧地缠在网里,竟是丝
毫抗辩不得。他危急之中,突然发觉这尼姑是凤天南的女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这事说
出来。他想逼死弱女、比武作弊事小,勾结红花会、图谋叛乱的罪名却是极大,两害相权取
其轻,当下便向凤天南父女反击。
凤天南一听汤沛之言,便知他的用意,大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勾结红花会、意图不轨
的奸谋,你便想偷放银针,暗中助我,卖一个好,盼望我不向福大帅揭露。嘿嘿,可是我凤
天南赤胆忠心,一心报国,岂肯受你这种奸贼收买……”汤沛听他竟然反咬一口,料他必定
越说越是不堪,暴怒之下,双足一登,四枚银针激射而出,一齐射进了他小腹。凤天南大叫
一声,抱住肚子,弯下腰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圆性急忙抢上扶住,叫道:“爹,
爹……你……怎么啦?”王剑英、周铁鹪等见汤沛此时尚要行凶,一齐拥上,将他抓住。汤
沛也不反抗,只叫:“冤枉,冤枉!冤孽,冤孽!”他心知福康安甚是多疑,此事纵然辩
明,也决计放不过自己,何况铁案似山,无论如何辩明不了,总是自己生平作的恶事太多,
到头来遭此报应。圆性将凤天南扶起,只见他双眼一翻,已然气绝而死。厅上早已乱成一
团,谁也听不见谁的说话。福康安心想:“这汤沛定然另有同谋之人,那小尼姑多半也知他
信内之言,虽说奸谋由她揭露,却也不能留下活口,任她宣泄于外。”于是低声向安提督
道:“关上了大门,谁都不许出去,拿下了逐个儿审问。”
胡斐见势不对,纵身抢到圆性身边,低声道:“快走!迟了便脱不了身啦。”圆性点了
点头,两人走到程灵素身旁。圆性突然伸出一指,点在蔡威胁下,跟着又在他肩头和背心的
重**上连点两指。蔡威登时跌倒。
姬晓峰一怔,道:“你……”圆性道:“胡大哥,是此人泄露机密,暗中将福康安的两
个儿子送了回去。”胡斐“啊”的一声,怒道:“此人如此可恶!”伸足在蔡威背心上重重
踢了一脚,这一脚虽不取了他性命,但蔡威自此筋脉大损,已与废人无异。混乱之中,他二
人对付蔡威,旁人也未知觉。胡斐对姬晓峰道:“姬兄快走。一切多谢。咱们后会有期。”
姬晓峰见情势不对,拱了拱手,抢步出门。
只听安提督叫道:“大家各归原座,不可嘈吵!”程灵素装了一筒烟,狂喷了几口,跟
着又走到厅左厅右,一面喷烟,一面掂起了脚在人丛中瞧热闹。忽然有人叫道:“啊哟,肚
子好痛!”他叫声甫歇,四周都有人叫了起来:“啊哟,啊哟!肚痛,肚痛。”程灵素回到
胡斐和圆性身边,使个眼色,抱住肚子叫道:“啊唷,好痛,好痛,中了毒啦!”那自称
“毒手药王”的石万嗔肚中也剧烈疼痛,急忙取出一束药草,打火点燃了。他点燃药草,原
是意欲解毒,程灵素早料到了此着,躲在人丛中叫道:“毒手药王放毒,毒手药王放毒!”
胡斐跟着叫道:“快,快制住他,毒手药王要毒死福大帅。”一片混乱之中,众人那里还能
分辨到底毒从何来,心中震于“毒手药王”的威名,认定他一出手便是下毒,何况自己肚中
正在痛不可当,眼见他手中药草已经点燃,烧出白烟,料想这烟自然剧毒无比,中者立毙,
谁也不敢走近制止。只听飕飕飕响声不绝,四面八方的暗器都向石万嗔射了过去。那石万嗔
的武功也真了得,虽然在霎时之间成为众矢之的,竟是临危不乱,一矮身,掀翻一张方桌,
横过来挡在身前,只听得噼噼啪啪,犹似下了一层密密的冰雹,数十枚暗器尽数打在桌面之
上。他大声叫道:“有人在茶酒之中下了毒药,和我何干?”此番前来赴会的江湖豪客之
中,原有许多人想到福康安招集天下掌门人聚会,只怕暗中安排下阴谋毒计,要将武林中的
好手一网打尽。须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历来人主大臣,若不能网罗文武才士以
用,便欲加之斧钺而灭,以免为患民间,煽动天下。这时听到石万嗔大叫:“有人在茶酒之
中下了毒药”,个个心惊肉跳,至于福康安自己和众卫士其实也是肚中疼痛,旁人自然不
知。
当下厅上更加大乱起来,许多人低声互相招呼:“快走快走,福大帅要毒死咱们。”
“要命的快逃!”“快回寓所去服解毒药物。”程灵素在烟管中装了药物,喷出毒烟,大厅
上人人吸进,无一得以幸免。这毒烟倒不是致命之物,但吸进者少不免头疼腹痛,痛上大半
个时辰方罢。这一招大是厉害,不但使众卫士疑心石万嗔下毒,更使群豪以为福康安有意暗
害,大乱之中,她和胡斐、圆性便可乘机脱身。
眼见群豪纷纷夺门而走,但圆性却正和汤沛斗得甚是激烈。原来汤沛乘着混乱,打倒了
拿住他的卫士,便欲逃走,却给圆性抢上截住。汤沛为人虽然奸恶,武功修为却是极高,心
下恼恨圆性阴谋诬陷,一柄青钢剑招势凌厉,剑剑刺向她的要害。圆性左手持着云帚,右手
舞动软鞭,也是立意要将这杀母之仇毙于鞭下。
说到武功,圆性胜在鞭法精妙,汤沛却是内力浑厚得多,一二百招之内难分胜负,长斗
下去还是汤沛会占到上风,只是他吸了毒烟,肚腹剧痛,也道中了厉害的毒药,生怕一经使
力,毒性发作更快,加之众卫士虎视在旁,若非人人肚痛,早已一拥而上。他眼见圆性鞭法
精妙,一时杀她不得,心中慌乱,急欲脱身。但圆性如何肯让他逃走?她事先服了程灵素所
给的解药,不怕毒烟,只是对汤沛脚底所发的无影银针却是颇为忌惮。她虽是有备而来,云
帚中安上了一块专破镀银铁针的大磁石,但那银针究属太细,施放时又是无影无踪,绝无半
点先兆,因此不敢过分逼近,只是舞动软鞭远攻。
这时王剑英、周铁鹪等早已保护福康安退入后堂。福康安传下号令,紧闭府门,谁都不
许出去,一面急召太医,服食解毒药物。群豪见府中卫士要关闭府门,更加相信福康安存心
加害,此时面临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背负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当即蜂拥而出。众卫士
举兵刃拦阻,群豪便即还手冲门。自大厅以至府门须经三道门户,每一道门边都是乒乒乓乓
的斗得甚是激烈。这次大会聚集了武林各家各派的高手,虽然真正第一流的清高之士并不赴
会,但到来的却也均非寻常,众人齐心外冲,众卫士如何阻拦得住?
安提督按住了肚子,向大智禅师、无青子、田归农等一干高手说道:“奸人捣乱会场,
各位但请安坐勿动。福大帅爱才下士,求贤若渴,对各位极是礼敬。各位千万不可起疑。”
海兰弼道:“这姓汤的是罪魁祸首,先拿他下来再说。”呛啷啷一响,从身边抖出黑龙双
杖,走向厅心,攻向汤沛。胡斐见圆性久战汤沛不下,在府中多耽一刻,便是多一分危机,
顾不得身上有伤,抽出单刀,便也上前夹攻。汤沛大叫:“看我的银针!”胡斐、圆性、海
兰弼三人都是一惊,凝神提防。汤沛猛地纵起,破窗而出。圆性和胡斐一齐跃起,待要追
出,只见银光闪动,一丛银针激射而至。胡斐倒翻一个筋斗避开。圆性急舞云帚,挡住射向
身前的银针。就是这么慢得一慢,汤沛已逃得不知去向。只听“啊哟,啊哟!”砰、砰、砰
数响,屋顶跌下三名卫士来,均是企图阻拦汤沛而被他一一刺落。程灵素叫道:“毒死福大
帅的凶手,你们怎地不捉?”众卫士大惊,都问:“福大帅被毒死了?”程灵素一扯圆性和
胡斐的衣袖,低声道:“快走!”三人冲向厅门。出门之际,胡斐和圆性不自禁都回过头
来,向尸横就地、被人践踏了一阵的凤天南看去。胡斐心想:“你一生作恶,今日终遭此
报。”圆性的心情却是杂乱得多:“你害得我可怜的妈妈好苦。可是你……你终究是我亲生
的爹爹。”三人奔出大门,几名卫士上来拦阻。圆性挥软鞭卷倒一人,胡斐左掌拍在一人肩
头,掌力一吐,将那卫士震出数丈,跟着右脚反踢,又踢飞了一名卫士。
此刻天已大明,府门外援兵陆续赶到。三人避入了一条小胡同中。胡斐道:“马姑娘失
了爱子,不知如何?”圆性道:“那姓蔡的老头派人将马姑娘和两个孩儿送给福康安,我途
中拦截,一人难以分身,只救了马姑娘出来。”胡斐道:“那好极了。多谢你啦!”圆性
道:“我将马姑娘安置在城西郊外一所破庙之中,往返转折,由此到得迟了。”胡斐沉吟
道:“那蔡威不知如何得悉马姑娘的真相,难道是我们露了破绽么?”程灵素道:“定是他
偷偷去查问马姑娘。马姑娘昏昏沉沉之中,便说了出来。”胡斐道:“必是如此。福康安在
会中倒没下令捉我。”圆性道:“若不是程家妹子施这巧计,只怕你难以平安出此府门。”
胡斐点了点头道:“咱们今日搞散福康安的大会,教他图谋成空,只可惜让汤沛逃了。”转
头对圆性道:“这恶贼身败名裂,姑娘……你的大仇已报了一半,咱们合力找他,终不成他
能逃到天边。”圆性黯然不语,心想我是出家人,现下身分已显,岂能再长时跟你在一起。
程灵素道:“少时城门一闭,到处盘查,再要出城便难了。咱们还是赶紧出城。”当下三人
回到下处取了随身物品,牵了骆冰所赠的白马。程灵素笑道:“胡大爷,你赢来的这所大
宅,只好还给那位周大人啦。”胡斐笑道:“他帮了咱们不少忙,且让他升官之后,再发笔
财。”他虽强作笑语,但目光始终不敢和圆性相接。三人知道追兵不久便到,不敢在宅中多
作逗留,赶到城门,幸好闭城之令尚未传到。出得城来,由圆性带路,来身马春花安身的破
庙。那座庙宇远离大路,残瓦颓垣,十分破败,大殿上的神像青面凹首,腰围树叶,手里拿
了一束青草放在口中作咀嚼之状,原来是尝百草的神农氏。圆性道:“程家妹子,到了你老
家来啦,这是座药王庙。”
三人走进厢房,只见马春花卧在炕上的稻草之中,气息奄奄,见了三人也不相识,只是
不住口的低声叫唤:“我的孩儿呢,我的孩儿呢?”程灵素搭了搭她的脉,翻开她眼皮瞧了
瞧。三人悄悄退出,回到殿上。程灵素低声道:“不成啦!她受了震荡,又吃惊吓,再加失
了孩子,三件事夹攻,已活不到明日此刻。便是我师父复生,只怕也已救她不得。”
胡斐瞧了马春花的情状,便是程灵素不说,也知已是命在顷刻,想起商家堡中她昔日相
待之情,不禁怔怔的流下泪来。他自在福康安府中见到袁紫衣成了尼姑圆性,心中一直郁
郁,此刻眼泪一流,触动心事,竟是再也忍耐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程灵素和圆性如
何不明白他因何伤心?程灵素道:“我再去瞧瞧马姑娘。”缓步走进厢房。
圆性给他这么一哭,眼圈也早红了,颤声说道:“胡大哥,多谢你待我的一片……一
片……”说到这里,不知如何再接续下去。胡斐泪眼模糊的抬起头来,道:“你……你难道
不能……不能还俗吗?待杀了那姓汤的,报了父母大仇,不用再做尼姑了。”圆性摇头道:
“千万别说这样亵渎我佛的话。我当年对师父立下重誓,皈依佛祖。身入空门之人,再起他
念,已是犯戒,何况……何况其他?”说着长长叹了口气。两人呆对半晌,心中均有千言万
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圆性低声道:“程姑娘人很好,你要好好待她。你以后别再想着我,我也永远不会再记
到你。”
胡斐心如刀割,道:“不,我永远永远要记着你,记着你。”圆性道:“徒然自苦,复
有何益?”一咬牙,转身走出庙门。胡斐追了出去,颤声道:“你……你到哪里去?”圆性
道:“你何必管我?此后便如一年之前,你不知世上有我,我不知世上有你,岂不干净?”
胡斐一呆,只见她飘然远去,竟是始终没转头回顾。胡斐身子摇晃,站立不定,坐倒在庙门
外的一块大石之上,凝望着圆性所去之处,唯见一条荒草小路,黄沙上印着她浅浅的足印。
他心中一片空白,似乎在想千百种物事,却又似什么也不想。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得
前面小路上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胡斐一跃而起,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她又回来了。”
但立即知道是空想,圆性去时并未骑马,何况所来的又非一乘一骑。但听蹄声并非奔驰甚
急,似乎也不是追兵。过了片时,蹄声渐近,九骑马自西而来。胡斐凝目一看,只见马上一
人相貌俊秀,四十岁不到年纪,却不是福康安是谁?胡斐一见福康安,心下狂怒不可抑止,
暗想:“此人执掌天下兵马大权。清政府欺压汉人,除了当今皇帝乾隆之外,罪魁祸首,便
要数到此人了。他对马姑娘负情薄义,害得她家破人亡,命在顷刻。他以兵部尚书之尊,忽
然来到郊外,随身侍从自必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虽然只有二妹相助,也要挫挫他的威风。
纵使杀他不了,便是吓他一吓,也是好的。”当下走到路心,双手在腰间一叉,怒目向着福
康安斜视。乘马的九人忽见有人拦路,一齐勒马。
但见福康安不动声色,显是有恃无恐,只说声:“劳驾!”胡斐戟指骂道:“你做的
好事!你还记得马春花么?”福康安脸色忧郁,似有满怀心事,淡淡的道:“马春花?我
不记得是谁。”胡斐更加愤怒,冷笑道:“嘿嘿,你跟马春花生下两个儿子,不记得了么?你派人杀死她的丈夫徐铮,不记得了么?你母子两人串通,下毒害死了她,也不记得了
么?”福康安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尊驾认错人了。”他身旁一个独臂道人哈哈笑道:
“这是个疯子,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马春花、牛秋花。”胡斐更不打话,纵身跃起,左
拳便向福康安面门打去。这一拳乃是虚势,不待福康安伸臂挡架,右手五指成虎爪之形,
拿向他的胸口。他知道如果一击不中,福康安左右卫士立时便会出手,因此这一拿既快且
准,有如星驰电掣,实是他生平武学的力作,料想福康安身旁的卫士本事再高,也决计不
及抢上来化解这一招迅雷不及掩耳的虎爪擒拿。福康安“噫”的一声,径不理会他的左拳
,右手食指和中指陡然伸出,成剪刀之形,点向他右腕的“会宗**”和“阳池**”,出手
之快,指法之奇,胡斐生平从所未见。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胡斐心头猛地一震,
立即变招,五指一勾,便去抓他两根点**的手指,只消抓住了一扭,非教他指骨折断不可。岂知福康安武功俊极,竟不缩手,其余三根手指一伸,翻成掌形,手臂不动,掌力已吐。凡是伸拳发掌,必先后缩,才行出击,但福康安这一掌手臂已伸在外,竟不弯臂,掌力
便即送出,招数固是奇幻之极,内力亦是雄浑无比。胡斐大骇,这时身当虚空,无法借力
,当下左掌急拍,砰的一响,和福康安双掌相交,刹那间只感胸口气血翻腾,借势向后飘
出两丈有余。他吸一口气,吐一口气,便在半空之中,气息已然调匀,轻飘飘的落在地下
,仍是神完气足,稳稳站定。只听得**个声音齐声喝彩:“好!”看那福康安时,但见
他身子微微一晃,随即坐稳,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立时又回复了先前郁郁寡欢的神气。胡
斐自纵身出击至飘身落地,当真只是一霎眼间,可是这中间两人虚招、擒拿、点**、扭指
、吐掌、拚力、跃退、调息,实已交换了七八式最精深的武学变化。相较之下虽是胜败未
分,但一个出全力以搏击,一个随手挥送,潇洒自如,胡斐显已输了一筹。胡斐万料不到
福康安竟有这等精湛超妙的武功,怔怔的站着,心中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可又掩不住满
腔愤怒之情。只听那独臂道人笑道:“俊小子,知道认错人了吗?还不磕头赔罪?”胡斐
侧头细看,这人明明是福康安,只是装得满脸风尘之色,又换上了一身敝旧衣衫,但始终
掩不住那股发号施令、统率豪雄的尊贵气象,如果这人相貌跟福康安极像,难道连大元帅
的气度风华也学得如此神似?
胡斐呆了一呆,心想:“这一干人如此打扮,必是另有阴谋,我可不上这个当。”纵
声叫道:“福康安,你武功很好,我比你不上。可是你做下这许多伤天害理之事,我明知
不敌,终是放你不过,你记住了。”
福康安淡淡的道:“小兄弟,你武功很俊啊。我可不是福康安。你尊姓大名?”胡斐
怒道:“你还装模作样,戏耍于我,难道你不知道我名字么?”
福康安身后一个四十来岁的高大汉子朗声说道:“小兄弟,你气概很好,当真是少年
英雄,佩服佩服。”胡斐向他望了一眼,但见他双目中神光闪烁,威风凛凛,显是一位武
功极强的高手,心中油然而生钦服之心,说道:“阁下如此人才,何苦为满洲贵官作鹰犬?”那大汉微微一笑,道:“北京城边,天子脚下,你胆敢说这样的话,不怕杀头么?”
胡斐昂然道:“今日事已至此,杀头便杀,又怕怎地?”
要知胡斐本来生性谨细,绝非莽撞之徒,只是他究属少年,血气方刚,眼看马春花被
福康安害得这等惨法,激动了侠义之心,一切全豁了出去,什么也不理会了。也说不定由
于他念念不忘的美丽姑娘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尼姑,令他觉得世情惨酷,人生悲苦,要大
闹便大闹一场,最多也不过杀头丧命,又有什么大不了?
他手按刀柄,怒目横视着这马上九人。只见那独臂道人一纵下马,也没见他伸手动臂
,只是眼前青光一闪,他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拔剑手法之快,实是生平从所未见。胡斐
暗暗吃惊:“怎地福康安手下收罗了这许多高手人物?昨日掌门人大会之中,如有这些人
在场镇压,说不定便闹不成乱子。”他生怕独臂道人挺剑刺来,斜身略闪,拔刀在手。那
道人笑道:“看剑!”但见青光闪动,在一瞬之间,竟已连刺八剑。这八剑迅捷无比,胡
斐那里瞧得清剑势来路,只得顺势挥刀招架。他家传的胡家刀法实是非同小可,那独臂道
人八剑虽快,还是一一被他挡住。八剑来,八刀挡,当当当当当当当当,连响八下,清晰
繁密,干净利落,胡斐虽然略感手忙脚乱,但第九刀立即自守转攻,回刀斜削出去。那独
臂道人长剑一掠,刀剑粘住,却半点声音也不发出来。马上诸人又是齐声喝彩:“好剑法
,好刀法!”福康安道:“道长,走吧,别多生事端了。”那道人不敢违拗主子之言,应
道:“是!”可是他见胡斐刀法精奇,斗得兴起,颇为恋恋不舍,翻身上马,说道:“好
小子,刀法不错啊!”胡斐心中钦佩,道:“好道人,你的剑法更好!”但跟着冷笑道:
“可惜,可惜!”那道人瞪眼道:“可惜什么?我剑法中有何破绽?”胡斐道:“可惜你
剑法中毫无破绽,为人却有大大的破绽。一个武林高手,却去做清政府贵官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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