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天南眉头一皱,心想:“咳!当真是不识好歹。若是人多便能打胜,我佛山镇上人还
不够多?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背井离乡,逃亡在外?”但事到临头,也已别无他法,只有决一
死战。他心中存了拚个同归于尽的念头,出手反而冷静,一棍击出,不等招术用老,金棍斜
掠,拉回横扫。胡斐心想此人罪大恶极,如果一刀送了他性命,刑罚远不足以抵偿过恶,眼
见金棍扫到,单刀往上一抛,伸手便去硬抓棍尾,竟是一出手便是将敌人视若无物,凤天南
暗想我一生闯荡江湖,还没给人如此轻视过,不由得怒火直冲胸臆,但佛山镇上一番交手,
知对方武功实非己所能敌,手上丝毫不敢大意,急速收棍,退后一步。只听得头顶秃的一
响,众人虽然大敌当前,还是忍不住抬头一看,原来胡斐那柄单刀抛掷上去,斩住了屋梁,
留在梁上不再掉下。胡斐纵声长笑,突然**人群之中,双手忽起忽落,将凤天南**名门
人弟子尽数点中了**道,或手臂斜振,或提足横扫,一一甩在两旁。霎时之间,大殿中心空
空荡荡,只剩下凤氏父子与胡斐三人。
凤天南一咬牙,低声喝道:“鸣儿你还不走,真要凤家绝子绝孙么?”凤一鸣兀自迟
疑,提着单刀,不知该当上前夹击,还是夺路逃生?胡斐身形一晃,已抢到了凤一鸣背后,
凤天南一声大喝,金棍挥出,上前截拦。胡斐头一低,从凤一鸣腋下钻了过去,轻轻一掌,
在他肩头一推,凤一鸣站立不稳,身子后仰,便向棍上撞去。凤天南大惊,急收金棍,总算
他在这棍上下了数十年苦功,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收回,才没将儿子打得脑浆迸裂。胡斐
一招得手,心想用这法子斗他,倒也绝妙,不待凤一鸣站稳,右手抓住了他后颈,提起左
掌,便往他脑门拍落。凤天南想起他在北帝庙中击断石**颈的掌力,这一掌落在儿子脑门
之上,怎能还有命在?急忙金棍递出,猛点胡斐左腰,迫使他回掌自救。
胡斐左掌举在半空,稍一停留,待金棍将到腰间,右手抓着凤一鸣脑袋,猛地往棍头急
送。凤天南立即变招,改为“挑袍撩衣”,自下向上抄起,攻敌下盘。胡斐叫道:“好!”
左掌在凤一鸣背上一推,用他身子去抵挡棍招。如此数招一过,凤一鸣变成了胡斐手中的一
件兵器。胡斐不是拿他脑袋去和金棍碰撞,便是用他四肢来格架金棍。凤天南出手稍慢,欲
待罢斗,胡斐便举起手掌,作势欲击凤一鸣要害,叫他不得不救,但一救之下,总是处处危
机,没一招不是令他险些亲手击毙了儿子。又斗数招,凤天南心力交瘁,突然向后退开三
步,将金棍往地下一掷,当的一声巨响,地下青砖碎了数块,惨然不语。
胡斐厉声喝道:“凤天南,你便有爱子之心,人家儿子却又怎地?”凤天南微微一怔,
随即强悍之气又盛,大声说道:“凤某横行岭南,做到五虎派掌门,生平杀人无算。我这儿
子手下也杀过三四十条人命,今日死在你手里,又算得了什么?你还不动手,摽里摽唆的干
么?”胡斐喝道:“那你自己了断便是,不用小爷多费手脚。”凤天南拾起金棍,哈哈一
笑,回转棍端,便往自己头顶砸去。
突然间银光闪动,一条极长的软鞭自胡斐背后飞出,卷住金棍,往外一夺。凤天南膂力
甚强,硬功了得,这一夺金棍竟没脱手,但回转之势,却也止了。这挥鞭夺棍的正是袁紫
衣,她手上用力,向里一拉,凤天南金棍仍是凝住不动,她却已借势跃了出来。
袁紫衣笑道:“胡大哥,咱们只夺掌门之位,可不能杀伤人命。”胡斐咬牙切齿地道:
“袁姑娘你不知道,这人罪恶滔天,非一般掌门人可比。”袁紫衣摇头道:“我抢夺掌门,
师父知道了不过一笑。若是伤了人命,他老人家可是要大大怪罪。”胡斐道:“这人是我杀
的,跟姑娘毫无干系。”袁紫衣答道:“不对,不对!抢夺掌门之事,因我而起。这人是五
虎派掌门,怎能说跟我没有干系?”胡斐急道:“我从广东直追到湖南,便是追赶这恶贼。
他是掌门人也好,不是掌门人也好,今日非杀了他不可。”袁紫衣正色道:“胡大哥,我跟
你说正经话,你好好听着了。”胡斐点了点头。袁紫衣道:“你不知我师父是谁,是不
是?”胡斐道:“我不知道。姑娘这般好身手,尊师定是一位名震江湖的大侠,请问他老人
家大名怎生称呼。”袁紫衣道:“我师父的名字,日后你必知道。现下我只跟你说,我离回
疆之时,我师父对我说道:‘你去中原,不管怎么胡闹,我都不管,但只要杀了一个人,我
立时取你的小命。’我师父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决没半分含糊。”胡斐道:“难道十
恶不赦的坏人,也不许杀么?”袁紫衣说道:“是啊!那时我也这般问我师父。他老人家
道:‘坏人本来该杀。但世情变幻,一人到底是好是坏,你小小年纪怎能分辨清楚?世上有
笑面老虎,也有虎面菩萨。人死不能复生,只要杀错一个人,那便终身遗恨。’”胡斐点头
道:“话是不错。但这人亲口自认杀人无算,他在佛山镇上杀害良善,又是我亲眼见到,决
计错不了。”袁紫衣道:“我是迫于师命,事出无奈。胡大哥,你瞧在我份上,高抬贵手,
就此算了吧!”
胡斐听她言辞恳切,确是真心相求,自与她相识以来,从未听过她以这般语气说话,不
由得心中一动,但随即想起锺阿四夫妇父子死亡枕藉的惨状,想起北帝神像座前石上小儿剖
腹的血迹,想起佛山街头恶犬扑咬锺小二的狠态,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大声道:“袁姑娘,
这儿的事你只当没碰上,请你先行一步,咱们到长沙再见。”
袁紫衣脸色一沉,愠道:“我生平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别人,你却定是不依。这人
与你又无深仇大怨,你也不过是为了旁人之事,路见不平而已。他毁家逃亡,昼宿夜行,也
算是怕得你厉害了。胡大哥,为人不可赶尽杀绝,须留三分余地。”胡斐朗声说道:“袁姑
娘,这人我是非杀不可。我先跟你赔个不是,日后尊师若是怪责,我甘愿独自领罪。”说着
一揖到地。只听得刷的一响,袁紫衣银鞭挥起,卷住了屋梁上胡斐那柄单刀,一扯落下,轻
轻一送,卷到了他面前,说道:“接着!”胡斐伸手抓住刀柄,只听她道:“胡大哥,你先
打败我,再杀他全家,那时师父便怪我不得。”胡斐怒道:“你一意从中阻拦,定有别情。
尊师是堂堂大侠,前辈高人,难道就不讲情理?”袁紫衣轻叹一声,柔声道:“胡大哥,你
当真不给我一点儿面子么?”火光映照之下,娇脸如花,低语央求,胡斐不由得心肠一软,
但越是见她如此恳切相求,越是想到其中必有诈谋,心道:“胡斐啊胡斐,你若惑于美色,
不顾大义,枉为英雄好汉。你爹爹胡一刀一世豪杰,岂能有你这等不肖子孙?”眼见若不动
武,已难以诛奸杀恶,叫道:“如此便得罪了。”单刀一起,一招“大三拍”,刀光闪闪,
已将袁紫衣上盘罩住,左手扬处,一锭纹银往凤天南心口打去。
袁紫衣见他痴痴望着自己,似乎已答应自己要求,心中正自喜欢,哪知道他竟会突然出
手,两人相距不远,这一招“大三拍”来得猛恶,银丝鞭又长又软,本已不易抵挡,而他左
手又发暗器,但听风声劲急,显是这暗器出手极是沉重,只怕凤天南未必挡得住。袁紫衣心
念一闪:“他不会伤我!”长鞭甩出,急追上去,当的一声,将那锭纹银打落,对胡斐的刀
招竟是不封不架。原来胡斐知她武功决不在己之下,只要一动上手,便非片时可决,凤天南
父子不免逃走,是以突然发难,但身边暗器只有钱镖,便是打中也不能致命,于是将一锭五
两重的纹银发了出去,这一下手劲既重,去势又怪,眼见定可成功,岂料袁紫衣竟然冒险不
护自身,反而去相救旁人,他刀锋离她头顶不及数寸,凝臂停住,喝道:“这为什么?”袁
紫衣道:“迫不得已!”身形蓦地向后纵开丈余,银鞭回甩,叫道:“看招吧!”胡斐举刀
一挡,待要俟机再向凤天南袭击,但袁紫衣的银丝软鞭一展开,招招杀着,竟是不容他有丝
毫缓手之机,只得全神贯注,见招拆招。大殿上只见软鞭化成一个银光大圈,单刀舞成一个
银光小圈,两个银圈盘旋冲击,腾挪闪跃,偶然发出几下刀鞭撞击之声。
斗到分际,袁紫衣软鞭横甩,将神坛上点着的蜡烛击落地下,胡斐心念一动:“她要打
灭烛火,好让那姓凤的逃走。”可是虽知她的用意,一时却无应付之策,只有展开祖传胡家
刀法中精妙之招,着着进攻。袁紫衣叫道:“好刀法!”鞭身横过,架开了一刀,鞭头已卷
住了西殿地下点燃着的一根柴火,向他掷去。煮饭的铁锅虽被胡斐踢翻,烧得正旺的二三十
根柴火却兀自未熄。胡斐见她长鞭卷起柴火掷来,不敢用力去砸,只怕火星溅开,伤了头
脸,于是跃开闪避,这一闪一避,便不能再向前进击。袁紫衣缓出手来,将火堆中燃着的柴
火随卷随掷,一根甫出,二根继至,一时之间,黑暗中闪过一道道火光。胡斐见柴火不断掷
来,又多又快,只得展开轻功,在殿中四下游走。眼见凤天南的家人、子弟、车夫仆从一个
个溜向后殿,点中了**道的也给人抱走,凤天南父子却目露凶光,站在一旁。他生怕凤天南
乘机夺路脱逃,刀光霍霍,身子竟是不离庙门。斗了一会,空中飞舞的柴火渐少,掉在地下
的也渐次熄灭。袁紫衣笑道:“胡大哥,今日难得有兴,咱们便分个强弱如何?”说着软鞭
挥动,甫点胡斐前胸,随即转而打向右胁。胡斐举刀架开了前一招,第二招来得怪异,急忙
在地下一个打滚,这才避开。袁紫衣笑道:“不用忙,我不会伤你。”这句话触动了胡斐的
傲气,心想:“难道我便真的输于你了?”催动刀法,步步进逼。此时大殿正中只余一段柴
火,兀自燃烧,只听袁紫衣道:“我这路鞭法招数奇将,你可要小心了!”突然风雷之声大
作,轰轰隆隆,不知她软鞭之中,如何竟能发出如此怪声。胡斐叫了声:“好!”先自守紧
门户,要瞧明白她鞭法的要旨,再谋进击,忽听得必卜一声,殿中的一段柴火爆裂开来,火
花四溅,霎时之间,火花隐灭,殿中黑漆一团。这时雨下得更加大了,打在屋瓦之上,刷刷
作声,袁紫衣的鞭声夹在其间,更是隆隆震耳。胡斐虽然大胆,当此情景,心中也不禁栗栗
自危,猛地里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中一转:“那日在佛山北帝庙中,凤天南要举刀自
杀,有一女子用指环打落他的单刀。瞧那女子的身形手法,定是这位袁姑娘了。”想到此
处,胸口更是一凉:“她与我结伴同行,原来是意欲不利于我。”不知怎地,心中感到的不
是惊惧,而是一阵失望和凄凉,意念稍分,手上竟也略懈,刀头给软鞭一卷,险些脱手,急
忙运力往里回夺。
袁紫衣究是女子,招数虽精,膂力却远不及胡斐,给他一夺之下,手臂发麻,当即手腕
外抖,软鞭松开了刀头,鞭梢兜转,顺势便点他膝弯的“阴谷**”。胡斐闪身避过,还了一
刀。这时古庙中黑漆一团,两人只凭对方兵刃风声招架。胡斐更是全神戒备,心想:“单是
这位袁姑娘,我已难胜,何况还有凤天南父子相助。”此时他料定袁紫衣与凤天南乃是一
党。今日显是落入了敌人的圈套之中。
两人又拆数招,都是每一近身便遇凶险。胡斐刷的一刀,翻腕急砍,袁紫衣身子急仰,
只觉冷森森的刀锋掠面而过,相距不过数寸,不禁吓了一跳,察觉他下手已毫不容情,说
道:“胡大哥,你真生气了么?”软鞭轻抖,向后跃开。胡斐不答,凝神倾听凤天南父子的
所在,防他们暗中忽施袭击。袁紫衣笑道:“你不睬我,好大的架子!”突然软鞭甩出,勾
他足踝。这一鞭来得无声无息,胡斐猝不及防,跃起已自不及,忙伸刀在地下一拄,欲待挡
开她的软鞭,不料那软鞭一卷之后随即向旁急带,卸开了胡斐手上的抓力,轻轻巧巧便将单
刀夺了过去。
这一下夺刀,招数狡猾,劲力巧妙,胡斐暗叫不好,兵刃脱手,今日莫要丧生在这古庙
之中,当下不守反攻,纵身前扑,直欺进身,伸掌抓她喉头。这一招“鹰爪钩手”招数极是
狠辣,他虽依拳谱所示练熟,但生平从未用过。袁紫衣只觉得一股热气凑近,敌人手指竟已
伸到了自己喉头,此时软鞭已在外缘,若要回转挡架,哪里还来得及?只得将手一松,身子
后仰,呛啷啷一响,刀鞭同时摔在地下。胡斐一抓得手,第二招“进步连环”,跟着迫击。
袁紫衣反手一指,戳中在胡斐右臂外缘,黑暗之中瞧不清对方**道,这一指戳在肌肉坚厚之
处,手指一拗,“啊哟”一声呼痛。胡斐暗叫:“惭愧!幸好她瞧不清我身形,否则这一指
已被点中要**。”两人在黑暗之中赤手搏击,均是守御多,进攻少,一面打,一面便俟机去
抢地下兵刃。袁紫衣但觉对方越打越狠,全不是比武较量的模样,心下也是越来越惊,暗
想:“他怎地忽然如此凶狠?”她自出回疆以来,会过不少好手,却以今晚这一役最称恶
斗,突然间身法一变,四下游走,再不让胡斐近身。胡斐见对方既不紧逼,当下也不追击,
只守住了门户,侧耳静听,要查知凤天南父子躲在何处,立即发掌先将两人击毙。但袁紫衣
奔跑迅速,衣襟带风,掌力发出来也是呼呼有声,竟听不出凤天南父子的呼吸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