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施茵既然没有死那么左明珠又怎能借她的魂而复活呢?
左明珠的死本是千真万确一点也不假的。
张简斋一代名医至少总该能分得出一个人的生死他既已断定左明珠死了她就本无复活之理。
这问题的确很难解释但楚留香却居然一点也不着急看来竟像是早已胸有成竹似的小秃子要请他喝豆腐脑吃烧饼油条他就去了。
“请客”本是件很愉快的事能请人的客总比要人请愉快得多最妙的是越穷的人反而越喜欢请客。
小秃子开心极了简直恨不得把这小店的烧饼油条和豆腐脑全搬出来不停的劝楚留香多吃一些。
这时天还没有亮东方刚现出谈淡的鱼肚白色。
楚留香喝到第二碗豆腐脑的时候小火神和小麻子也找来了两人的脸色都很焦急像是很紧张。
小麻子还在不住东张西望就像生怕有人跟踪似的。
小火神一坐下来就压低声音道:“昨天晚上又出了两件大事……”
楚留香道:“哦什么事?”
小火神道:“两件事都是在薛家庄里生的……”
小麻子抢着道;“薛衣人藏的几口宝剑竟会不见了。”
小火神道:“薛家庄里连烧饭的厨子都会几手剑法守院的家丁包可说无一不是高手这人竟能出入自如而且还偷走了薛衣人的藏剑不说别的只说这份轻功这份胆量就已经非同小可。”
他嘴里说着话眼睛骨碌碌在楚留香脸上打转。
楚留香笑了笑。道:“不错有这种轻功的人实在不多但这件事我早已知道了。”
小火神怔了怔连呼吸都停止了。
小麻子屹吃道:“这……香帅你怎会知道的?”
楚留香悠然道:“第一个知道宝剑失窃的人自然是那偷剑的人他故意停住语声只见小火神和小麻子两人脸色却已了白而且正偷偷使眼色。”显然已认定了楚留香就是偷剑的人。
楚留香这才微笑着接道:“但我知道这件事却是薛衣人自己告诉我的。”
小麻子松了口气道:“这就难怪香帅比我们知道得还早了。”
楚留香道:“第二件事呢?”
小火神声音压得更低道:“薛家庄昨天晚上居然来了刺客。”
楚留香也觉得有些意外皱眉道:“刺客?要谋刺谁?”
小火神道:“薛衣人。”
楚留香缓缓抬起手不知不觉又摸在鼻子上了。
小火神道:“薛衣人号称天下第一剑客居然有人敢去刺杀他这人的胆子实在比老虎还大。”
他一面说话一面不住用眼角偷去看楚留香。
楚留香忍不住笑道:“你既然以为这人就是我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小火神脸红了吃吃笑道:“听薛家庄的人说他们四五十个人非但没有捉住这刺客而且连他的身材面貌都没有看清楚只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所以我想……我想……”
楚留香微笑道:“你想什么?”
小火神汕汕的笑道:“除了楚香帅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有这么高的轻功这么大的胆子。”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莫说你想不出连我都想不出来。”
小麻子道:“现实薛衣人已认定了这两件事都是香帅做的所以从三更起已派出好几批人分头来找香帅又在‘掷杯山庄’那边埋下了暗梢。”
小火神道:“城里城外总共只有这么大点地方香帅着不赶紧想个好法子怕迟早会被他们现的。”
小秃子忽然大声道:“想法子?想什么法子?难道要香帅躲起来要香帅逃走吗?”
小火神脸一沉此道:“你少说话……香帅薛衣人虽没有真的收过徒弟但门下家丁却都得过他的传授剑法都不弱薛家庄上上下下加起来一共有七八十把剑就连眼前胜极一时的黄山派都不敢和他们硬拼香帅你又何苦跟他斗这闲气。”
楚留香微笑道:“多谢你的好意只可惜事已至此我就算想跑也跑不了的。”
突听人冷笑道:“你总算还聪明到了这时你还能跑得了那才是怪事。”
卖豆腐脑的地方是个在街角搭起的竹棚子这句话说完只听“哗”的一声竹棚的顶突然被掀起。
十余个劲装急服黑衣人同时跃了下来每个人手中都提着柄青钢剑身手果然全都是不弱。
小火神的脸色立刻变了反手抄起张长扳凳抛了出去板凳虽不重这抛之力却不小。
谁知为那黑衣人轻轻用剑尖挑就将这张板凳挑了回来来势竟比去势更强几乎就摔在小火神身上。
桌子上装豆腐脑的碗全都被摔得扬碎。
那黑衣人怒喝道:“小火神我们拿你当朋友向你打听楚留香的消息你不说也就罢了谁知你竟吃里爬外反到姓楚的这里出卖我们。”怒喝声中已有两三柄剑向小火神刺出。
楚留香突然站起身来。这几人吃了一惊不由自主退了两步谁知楚留香只是拍了拍小秃子的肩膀微笑道:“豆腐脑真好我走之前一定还要来吃一次。”
小秃子虽已吓得脸色自却还是笑道:“好下次还是我请。”
楚留香笑道:“下次该轮到我了。”
小秃子道:“不不不我只请得起豆腐脑你要请就请我喝酒。”
他们搭挡竟似全未将这些黑衣剑手瞧在眼里。
为那黑衣人怒喝一声闪电般一剑刺出。
其余的人也立刻挥剑抢攻这些人不但剑法快出手的部位配合得也很巧妙就以这出手一剑别人已难招架。
只听“呛”一阵响剑与剑相击剑光包围中的楚留香不知用了个什么身法竟忽然不见了。
黑衣人惊退后回剑护身。
只听竹棚上传下一阵笑声原来楚留香不知何时已掠上竹栅正含笑瞧着他们悠然道:“你们还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带我去见薛大庄主吧。”
黑衣人纷纷呼喝着又想扑上去却被为的人喝住这人一双眼睛剑也很有威仪瞪着楚留香道:“你敢去见我家庄主?”
楚留香笑道:“为何不敢?难道他会吃人么?”
天已亮了。
楚留香悠闲地走在前面满脸容光焕神情也很愉快看他的样子谁也想不到他一夜没有睡觉更想不到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随时都可能在他背后刺个大窟窿。
苞在他身后的人已越来越多了好几路的人都已汇集在一处大家都在窃窃私议不明白这姓楚的胆子为何这么大居然竟敢跟着他们回去有些人就认为这人定和他们二庄主一样脑袋有些毛病。
小火神、小秃子和小麻子三个人也在后面远远的跟着。看到楚留香的悠闲之态他们也猜不出他在打什么主意手心却不禁捏把冷汗。薛家庄已无异似龙潭虎穴薛衣人的剑更比龙虎还可怕楚留香此番一去还能活着走出来么?
小火神一面走一面打手式于是四面八方的叫化子也全都汇集了过来跟在他身边的也越来越多了。
前头走着个很英俊又潇洒的人。后面跟着群凶神恶煞般的剑手再后面还有群叫化了。
这个行列当真是浩浩荡荡好看极了幸好此时天刚亮路上的行人还不多两旁的店铺也还没有开门。
他们到了薛家庄时薛衣人并没有迎出来却搬了张很舒服的椅子坐在后园的树荫下闭目养神。
这位天下第一剑容果然不傀为江湖中的大行家“以逸待劳”这四个字谁也没有他知道得清楚。
有关楚留香的故事他已听得多了江湖传说中简直已把“楚留香”说成一个神话般的人物。
这些传说他虽然不太相情但“妙僧”无花石观音甚至“水母”阴姬都曾败在楚留香手下这些事总不会假无论楚留香是什么法子取胜但胜就是胜也不是别的东西能代替的。
薛衣人对楚留香从来也没有存过丝毫轻视之心此刻心里甚至有些兴奋有些紧张。
这种感觉他已多年未有了所以他现在定要沉得住气。直等楚流香已到了他面前他才张开眼来。
楚留香正瞧着他微笑。
薛衣人道:“你来了。”
楚留香道:“我来了。”
薛衣人道:“你的伤好了么?”
楚留香道:“托福好得多了。”
薛衣人道:“很好。”
他再也不多问一句话不多说一句话就站了起来挥了挥手旁边就有人接来一柄剑。
剑很长比江湖通用的似乎要长三寸到四寸剑已出鞘并没有剑穗他的剑既非为了装饰也非为了好看。
他的剑是为了杀人的。
铁青色的剑却着淡滋的青光楚留香虽远在数尺外已可感觉到自剑上出的阴森寒意。
楚留香道:“好剑这才是真正的利器。”
薛衣人并没有取剑淡淡道:“你用什么兵刃T”
楚留香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四下望了一眼。
劲装佩刃的黑衣人已将后园围了起来。
楚留香道:“你不觉这里太挤了么?”
薛衣人冷道:“薛某生平与人交手从未借过别人一指之力。”
楚留香道:“我也知道他们绝不敢出手的但他们都是你的属下有他们在旁边纵不出手也令我觉得有威胁。”
他笑了笑接着说:“我一夜未睡此刻与你交手已失天时这是你的花园你对此间一木一树都熟悉的很我在这里与你交手又失了地利若再失却了人和这一战你已不必出手我已是必败无疑。”
薛衣人冷冷凝注着他目光虽冷酷但却已理出一丝敬重之色这是大行家对另一大行家特有的敬意。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心里都已有了了解。
薛衣人忽然挥了挥手道:“退下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入此地。”
楚留香道:“多谢。”
他面色已凝重这“多谢”两个字中绝无丝毫探刺之意他一生中虽说过许多次“多谢”但却从没有这一次说得如此慎重因为他知道薛衣人令属下退后也是对他表示的一种敬意。
这一战纵然立分生死。这份敬意也同样值得感激。
自敌人处得到的敬意永远比自朋友处更难能可贵也更令人感动。
薛衣人拿起了剑。
他对这柄剑凝注了很久。一抬起头沉声道:“取你的兵刃。”
楚留香缓缓道:“一个月前我曾在虎丘剑池旁也帅一帆帅老前辈交手那次我用的兵刃只是一根柔枝。”
薛衣人冷冷的望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楚留香道:“那时我已对帅老前辈说过高手相争取胜之道并不在利器。我以树枝迎战非但没有吃亏反占了便宜。”
薛衣人皱了皱眉似也不懂以树枝对利剑怎会占得到便宜可是他并没有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楚留香已接着道:“因为我以柔枝对利剑必定会令帅老前辈的心理受到影响。以他的身份绝不会想在兵刃上占我的便宜是以出手便有顾忌。”
薛衣人不觉点了点头。
楚留香道:“不占便宜就是吃亏了譬如说我若以一招‘凤凰展翅’攻他的上方他本该用一招‘长虹经天’反撩我的兵刃可是他想到我用的兵刃只不过是根树枝就绝不会再用这招了我便在他变换招式这一刹那间抢得先机。”
他微微笑接着道:“高手相敌正如两国交兵分寸之地都在所必争若是有了顾忌之心这一战便难免要失利了。”
薛衣人目中又露出了赞许之色淡然道:“我并不是帅一帆。”
楚留香道:“不错帅一帆的剑法处处不离规矩面前辈你的剑法都是以取胜为先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正如一个以戏曲为消遣的票友和一个以戏曲为生的伶人他们的火候纵然相差无几但功架却还是有高低之别。”
薛衣人不觉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很好。”
楚留香道:“所以我也不准备再用树枝与前辈交手……”
薛衣人道:“你准备用什么?”
楚留香道:“我准备就用这一双手。”
薛衣人皱眉道:“你竟想以肉掌来迎战我的利剑?”
楚留香道:“前辈之剑锋利无匹;前辈之剑法更是锋不可当在下无论用什么兵刃都绝不可能抵挡。何况前辈出手之快更是天下无双。我就算能找到和这柄剑同样的利器。前辈一招出手我还是来不及招架的。”
薛衣人目中已个觉露出欢喜得意之色。“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恭维话毕竟是人人爱听的。
何况这些话又出自楚留香之口。
楚留香说话时一直在留意着他面上的神色慢慢的接着道:“所以我和前辈交手绝不想找挡招架贪功急进想以小巧的身法闪避手上没有兵刃负担反面轻些负担越轻身法越快。”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不瞒前辈说我若非为了不敢在前辈面前失礼本想将身上这几件衣服都脱下来的。”
薛衣人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既是如此你岂非已自围于‘不胜’之地?”
楚留香道:“但‘不败’便已是‘胜’我只望能在‘不败’中再求胜之道。”
薛衣人目光闪动道:“你有把握不败?”
楚留香淡谈一笑道:“在下和水母阴姬交手时又何尝有丝毫把握。”
薛衣人纵声而笑笑声即止厉声道:“好你准备着闪避吧。”
楚留香早已在准备着了。
因为他开始说第一句话时便已进入了“战争状态”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目的的他说话也是一种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