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度的当头喝问威势十足，侯胜北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畏缩神色。</p>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p>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可制利害，可以待敌。（注1）</p>
他知道这是徐度的考验，回答的结果，将会决定这位军方重镇今后对自己的态度。</p>
侯胜北不卑不亢地拱手抱拳：“这一战，请主帅拭目以待，”</p>
见他态度沉静，没有被自己的厉声和气势震慑吓住，也没有因为话里包含的期待沾沾自喜，徐度点了点头。</p>
语气随即改为平和：“那么你且说说看，此战的关窍何在？”</p>
侯胜北此前早已思考推敲过本次战役，不假思索便道：“此战的关键不在战前、战中，而在战后。”</p>
“哦？”</p>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引起了徐度的兴趣。</p>
本以为这个年轻人会说些三路兵马的安排，以及如何与敌军作战，不想却冒出了这么一句。</p>
“小辈，还未开战，就已经在考虑战后之事，是不是太好高骛远了！？”</p>
徐度觉得还是要好好敲打一下这位同僚之子，免得他误入歧途。</p>
虽然被斥责，侯胜北的表情仍然不变：“那么我就班门弄斧，先讲一讲此战方略，如有见得不到之处，还请主帅指正。”</p>
他开始讲述对自军战法的理解。</p>
“华皎此前多造大舰金翅，水军强盛，必然起兵沿湘江北上，与后梁水军会师于巴陵。”</p>
“湘州、后梁两军，力分则弱，如不会师合兵来战，恐被我军分断各个击破，形势简单明了。”</p>
“巴州刺史戴僧朔已然从贼，敌军从巴陵顺流而下，郢州是下一个兵家必争之地。”</p>
侯胜北说到这里有些惋惜，平定留异一战，戴僧朔曾经单刀奋战，护住了阿父。</p>
唉，这次只怕是保不住他了。</p>
“北周援军从襄樊南下，三支部队合力夺下郢州，华皎就在大江南岸获得了新的支点，反过来将我朝上下游的领土一分为二。”</p>
“一眼死双目活，无论是继续进兵还是抵抗讨伐大军，叛军的形势都会变得有利。”</p>
“而我军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吴明彻的三万兵马先发郢州，郢州刺史程灵洗乃是宿将，后继又有淳于量的五万大军为援，彼此实力相当，短期内将会是对峙的局势。”</p>
“冠武将军杨文通、巴山太守黄法慧，加上我们这一路，三万人马从陆路绕行湘州侧后。再加上武州都督陆子隆，东、西、南三面围攻，华皎派驻留守湘州的部队必然难以抵挡。”</p>
“主将此策，就是要击其根本，点死华皎的一眼。”</p>
徐度听他讲得在理，微微颔首。</p>
不过这些是已经摆在明面上的行动，能够看得出来也不足为奇。</p>
“北周相隔太远、后梁仅江陵一州之地，都无力来援。”</p>
“华皎要么放弃攻击郢州退守湘州，要么寻求和淳于量、吴明彻等短期决战。我军主力只要维持不大败，就能继续牵扯住三方联军。”</p>
“等到我军攻克湘州老巢，俘其士卒家小，军心涣散的华皎就只剩下最后一搏之力而已，主力稳扎稳打，胜算极高。”</p>
侯胜北一口气讲完，当初王琳来攻，不就是湘州的根基被夺，只得铤而走险么。</p>
战事的本质万变不离其宗，看透之后都是相通类似。</p>
“主帅既然提出这个军略，想必早已通盘考虑，自然比我更加清楚战事接下来的推演。”</p>
这小辈，果然不是大言炎炎。</p>
老夫提议的这個作战方案，被他说得清楚明白。</p>
徐度继续提问道：“姑且认为你说得有理，那么你说的关键在于战后，又是何意？”</p>
侯胜北应道：“此战获胜不难。问题在于击败了华皎之后，我军进逼到何等程度，其中的分寸却是重要。”</p>
徐度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以为我军应该进兵到哪里呢？”</p>
侯胜北没有直接回答：“首先需明确一事，北周此次来援，绝我朝先前之好，固然有错在先，但是我方是否不依不饶，有意与其掀起国战？”</p>
他自问自答道：“想必是没有的，两国倾力交战，白白让北齐得利而已。”</p>
“既然如此，便当小施惩戒，留下未来交涉的回旋余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