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西沉,东方的天空,一团团白云聚集在一起,云中隐约有白光乍现,天色由朦胧逐渐发红。
疯子依旧被困在阵法之中,此刻他已筋疲力尽,真气几乎见底,只靠着意志在坚持。
韩闯一剑砸下,插着疯子的身体而过,就听他说道:“束手就擒吧!”
疯子狠狠的盯了他一眼,也不答话,只是一掌拍来,这一掌既无速度,又无力道,轻飘飘的仿佛完全不着力,当然不放在韩闯眼里,韩闯向旁一侧身,便是躲开掌风,顺势挺剑直刺,攻向疯子胸口。
疯子见状,无奈的再次使出绝世身法,腿脚不弯,腰也不曲,凭空挪移了半步,那剑锋插着他的身体而过。
然而危险并未解除,三不三才阵法的关键就在于三人之间彼此配合,一人进招抢占先机,另外两人紧接而上,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疯子躲开这一剑,忽觉得后背一亮,暗道一声:“糟糕。”不用回头便知道,一定有两支兵器向他袭来。
劲风呼啸,犹如绵细的针,刺激着皮肤,疯子一咬牙,身体回旋,果真见一刀一剑向他袭,这一刀乃是一把金丝大环刀,剑乃是一把墨色潇湘剑。一黑一白,两道亮光之中,他只能挡其一。
瞬间思忖,便有了结果,那剑虽然刁钻,但远不如刀的杀伤力大,疯子挥出一掌,拍向刀身,就听“当”的一声,刀身立刻被他震歪,与此同时,墨剑已到胸口。
毫厘之间,疯子侧身一闪,让过心脏要害,那长剑稳稳的刺进他的肩膀中。
莲花皱了皱眉,抽出长剑,刚才斩元只需稍微调整,便可将此人拿下,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莲花盯了斩元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也没当成大事,只当是一时疏忽而已。
他又是一剑,比方才又快了几分,直刺疯子的另一边肩膀,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不能取其性命,那至少让他失去战斗力。
想法虽好,然而疯子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长剑一从肩膀抽出,他立刻点了肩上要穴止血,然后捏掌成爪,一招擒拿的招式迎上长剑。
只听“当”的一声,长剑正中掌心,犹如点在金属上一样,疯子顺势探进,抢到莲花身前又是两爪。
只听“呼呼”两声,掌带腥风而来,那刺鼻的气味几乎让莲花呕吐。
不过莲花毕竟是杀手,杀手的忍耐力都是顶尖,腥风虽令他恶心,却不足以分散他的精神,面对危局,他迎面就是一剑,打的却是以伤换伤的主意。
疯子一见这剑刺出,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并不继续攻击,而是双掌迎上长剑。莲花看的真切,这张掌上集聚的真气格外惊人,他心中暗道:“莫不是最后一点真气?这家伙是想做困兽犹斗?我且先守住他这一招,消磨他的力气。”
于是也不急攻击,转而将长剑一横,亮出剑伎,挡在胸口。
就听“当”的一声,没有想象中的巨震,莲花心中一惊,暗道一声:“糟糕!”原来疯子这招看似凶猛,但也不是以命博命的招式,他虽真气不济,但控制力由在,双掌即将触及长剑的瞬间,将真气一收,用虚劲点上剑身,接着反震之力窜出,向着斩元的方向逃去。
他看的出来,这三不三才阵虽是困人利器,但并不完美。完美的阵法应是由三名剑客组成,而今加入了一名刀客,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所以若说阵法有什么破绽,那一定就在斩元身上,而且不知为何,疯子觉得斩元始终有些挣扎。
“若是他尽全力,恐怕我早已经支持不住。”疯子心想。
想法虽好,然而此际的行为在韩闯和莲花心中却无异于自投罗网,诚然,斩元是阵法的破绽,如果疯子早看出这一点,在自己刚刚中毒时,选择义无反顾的从斩元这边突破,受一些伤,也可能脱困;然而此刻他已是强弩之末,想要正面突破斩元的防守,可谓难上加难,甚至——
金丝大环刀在三不三才阵中是一个破绽,但在一对一中,却是一大杀器,他们觉得,斩元或许不能拿下此人,但拦住他却是轻而易举。
然而——
让他们惊讶的事情发生了,疯子向斩元飞奔而来,斩元竟不知为何,没有出手阻拦,只是愣在原地看着他擦身而过。
就像掠过他身体的只是一阵清风,过去了就随它过去。
莲花目瞪口呆的看着疯子的背影消失在白杨林中,愤怒的冲向斩元,这也由不得他不愤怒,计划完美,之前执行的也完美,却在临门一脚上出了差池,任谁也难以接受。
莲花抢到斩元身前,大声斥道:“你在干什么?”
斩元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茫然的眼神凝望着莲花。
韩闯走过来,拉了拉莲花的袖子,示意他冷静,然后沉声对斩元说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斩元犹豫片刻,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点亮光,但这亮光更多的却是惭愧。
“他太快了,我没拦住。”
韩闯摇摇头,道:“不是你没拦住,而是你放他走。”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落在斩元身上。
斩元身体一震,低声道:“我想拦住他,但不知为何——”
“不知为何停手了对吗!”莲花怒道,“你知不知道,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想要胜过他千难万难,更不用说将他抓住逼问林姑娘的下落了!”
莲花是一个冷静的人,有时外人对他的评价是冷酷,能让一个冷酷和冷静的人,失去自我常态,毫无疑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斩元的停手就是这么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韩闯皱着眉头,目光在斩元身上转动,他能从斩元的肢体上读出茫然,读出惊讶与愧疚,甚至读出一种淡淡的哀伤,他敏锐的感觉到,斩元心中一定装着事情,那是不能诉之于口,不能对人言出的事。
再联想到此处埋葬着斩元的母亲,韩闯忽然觉得一切都豁然开朗。
他走到斩元身边,正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问道:“他是你的亲人对吗?”
“什么?”斩元猛地抬起头,望向韩闯的眼神里,尽是不可思议的目光。
韩闯笑了,道:“看来我猜的没错,那人确实是你的亲人。”语声稍顿,不顾想要解释的斩元,接着说道:“他是谁?你又是谁?是时候和盘托出了。”
莲花也冷静下来,回想起斩元刚才的动作和进入绿洲时的异样,事情的脉络也就再清晰不过了,对于像斩元这样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只有感情才会让他失去判断力。
莲花站到韩闯身边,凝望着斩元,说道:“说吧,是时候说出真相了。”
斩元看了两人一眼,目光又在其他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韩闯身上,只听他叹息着道:“没错,那人正是我的父亲。”
第一句话,平平无奇,韩闯已经猜到,只是没猜到那人会是斩元的父亲而已,而第二句话则让韩闯彻底惊讶。
“他已经死了。”
人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死了。
疯子一路带伤,逃出了白杨林,见没有人追来,这才松了口气。他渐渐慢了下来,粗喘着气,身体越发沉重。
在月如草和伤势的双重压力下,即便他铁打的身躯,也不堪重负。
终于,他倒在一棵树下,这是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树,很高,很大;绿洲里有很多很高很大的树,但这一棵格外特别,每当疯子受伤时,他都会回到这棵树下,仿佛大树能缓解他的伤势一般。
他坐在树影里,背靠着大树,感受着后背那种凹凸感,却觉得那仿佛是女子光洁的皮肤,他陶醉的闭上眼。
“你受伤了?”一个女人声音响起。
只听声音便知道,这是一个温柔的女人,温柔的女人都拥有美妙的声音,这声音也不例外,你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倘若一定要说的话,就像天边云外的一阵风。
疯子不确定别人是否能听到这种声音,这里只有他一人来过,只有他一人听过这声音,它是如此的飘渺,就像本不存在,而是头脑里的幻听而已。
疯子毫不怀疑这一点,因为他与普通的疯子不同,普通的疯子从不承认自己疯,也不知道自己疯了,而他却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已经疯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他倒忘记了,关于从前的记忆,只剩下一条线,模糊的线,所有的记忆都融于线中,他知道自己没有丢失那些重要的东西,但也明白,想要记起他们,很难很难。
他唯一记得的,只有这温柔的声音,然而声音只会在这棵奇怪的树下出现。
“是的,我受伤了。”疯子勉力睁开眼,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