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黄沙代表着壮阔,当然,那只是刚进沙漠时的想法,看的久了,再壮阔的景象也感觉单调。
黄沙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要的是绿洲。
这正是韩闯此刻的感觉。
解决了梦魇之后,他们一路向东,顺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有时候韩闯会自嘲着认为自己是不是夸父附体,要知道朝着太阳的方向不停的狂奔,到最后只有死。
没有人不怕死,韩闯也不例外,但他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绛雪显得越发不稳定,具体来说,她越来越冷了,有时候冷的就像一座冰山,望向韩闯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感觉。
甚至望向其他人的眼神也是一样——冰冷而无情。
这样一个人放在身边,就像定时炸e弹一样可怕,然而韩闯却不得不带着林绛雪,并且保护着她。
他很清楚在林绛雪身上发生了什么,如果说心魔的对其他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那对她的影响则更像是一蹴而就。
某一天。
他们终于能看见玲珑宝塔的影子,那是一座耸入云霄的宝塔,当然,宝塔只有七层,之所以给人耸入云霄的感觉,是因为天很低。
这本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玲珑宝塔附近的天真的很低,距离越近,天越低。天空积累着厚重的云层,并不是白色的,而是带着一种灰蒙蒙的颜色,太阳的暖光仿佛被它们阻隔,仅仅只有缝隙边透出了一点青光。
可怜而悲哀的光线。
爬上一座沙丘,韩闯看到了一座坟,老坟。
坟在绿洲中,几颗白杨耸立在风里,坟头前立着一块三尺高的石碑,石碑上无字,但满是刀痕。
没人会想到这里有一座老坟,有坟代表着有人,而这里已经距离玲珑宝塔很近,按理说,是不会有人生存的。
韩闯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就在这时,斩元忽然走了过去。
他走的很慢,脊背挺的笔直,出奇的没有抱住金丝大环刀,刀口拖在沙地上,雪亮的刀身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用这种不紧不慢的速度走到坟前,静静矗立在坟头,双眼茫然的凝视着石碑,良久良久,沉默了良久良久,他才转身面对着韩闯,韩闯可以清楚的看见,他原本那无情的脸上挂着泪水淌过的痕迹。
斩元哭了?
倘若几天前告诉韩闯,斩元会哭,他一定认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然而事实却发现在他面前,容不得任何质疑。
泪痕就在脸上。
韩闯也相信,这一根痕迹背后,都埋藏着不知多少的凄凉和悲苦。
“你认识他?”他指着墓碑,忽然觉得墓碑上的刀痕有些熟悉,却又说不清楚在哪里见过。
斩元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表示,他静静的站在风中,一双漆黑的眼眸注视着韩闯。
韩闯忽然发觉,他的眼眸很黑,出奇的黑,在苍白的脸上显得阴暗吓人。瞳孔尖细,如针尖,刺入韩闯的内心深处。
这双眼眸黑的灼人,而眼眸周围的灰色却游离不定,如同迷雾一般。
韩闯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种迷雾,但他却能从中感觉到迷惘与冷酷,仿佛迷雾之中,有一头被束缚的无形野兽,在不断的发出愤怒的咆哮。
然而这愤怒又被一种孤独所压制,就像将只正做作响的铃铛,关进了一间狭窄密封的房间里一样。
良久,斩元终于开口:“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所有人都抬起头,凝望着他的眼睛,所有人都被这黑的灼人的眼睛刺伤,就像被火焰撩拨了发梢一样。
韩闯微微一笑,率先开口道:“说来听听吧。”
他知道斩元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事实上每个活着或死去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活着,故事继续;死去,故事断绝;然而韩闯能感觉到,斩元的故事与旁人不同,那是一个凄凉的、悲伤的、而又精彩的故事,最主要——这个故事还没有结尾。
斩元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不是人。”
没有人觉得惊讶,事实上在见识到斩元的惊人力量之后,就没人认为他是人,人不可能拥有这么坚韧的**力量,即便拥有极度强化肉身的武魂,也不可能。
斩元停了停,接着道:“我也不是妖。”
有些人觉得惊讶了,在他们看来,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只能是妖族。
韩闯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从这个手势中,你无从辨别他的态度,就像你无法从一个面无表情的人的脸上,读出更多的悲喜一样。
斩元叹息着道:“我是人和妖的儿子。”
除了早有所料的韩闯和聂青青,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人和妖相恋是一个忌讳,更不用说还生下了一个男孩。
然而除了张啸林,没人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情,更多的只是惊讶而已。
斩元的脸上也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们不应该杀掉我吗?”他说。
根据根深蒂固的认识来说,人和妖生出的孩子是不详之子,理应被灭杀,然而却没有一个动手,这也是斩元惊讶的原因。
韩闯微微一笑,说道:“我不会对战友挥起宝剑。”
聂青青也笑道:“我也不会,再说我的短剑也断了。”这显然是一句玩笑。
斩元的目光落在同样冰冷的莲花身上,在他看来,莲花是最可能杀他的人,因为莲花的杀气最重。
“杀手从不会白白杀人。”莲花回答。
斩元摇了摇头,失笑着说道:“没想到我遇到的都是一群怪人。”
韩闯笑道:“很奇怪吗?”
斩元看了他一眼,道:“难道不是吗?”
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尚且活着走到这里的人,有两武技最低微的世家子弟,两个被逐出宗门的武者,一个杀手,一个断了手的武者,唯一身份算是正常的林绛雪和柳青芙,又与最不正常的韩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一队人能走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然而奇迹就这样发生了,不但任何掩饰与错觉,明明白白的告诉斩元,这并非什么海市蜃楼。
斩元笑了笑,继续说道:“可你们依旧没我奇怪。”
韩闯道:“你是我们中间最奇怪的人。”
两人相识一笑,直到此刻韩闯才发觉自己开始了解斩元,开始了解他的孤僻与安静只是一种迫不得已的伪装。
冷风呼啸而过,卷起的风沙并不算太大,并没有迷糊人眼。
过了一会儿,斩元低声说道:“这里埋着的是我的母亲。”
即便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当斩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人依旧震惊的无以复加,这不单因为坟墓里躺着的是斩元的母亲的事实,更因为斩元的母亲躺在这里,那他呢?是否意味着他曾经在这个地方生活过?
没人知道,但几乎所有人都用一种悲伤的眼神凝望着斩元,仿佛这件事情是发生在他们身上一样。
感同身受?那可不是。
韩闯可知道,没有什么切肤之痛是能够感同身受的,此刻的真情流露,只能说是怜悯的一种表现而已。
这是委实令人心痛的事情,怜悯的爆发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看起来,斩元似乎并不需要所谓的怜悯,他微微一笑,低声说道:“你们知道吗?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用一种茫然的目光凝望着墓碑。
这时韩闯才觉得,这墓碑简单而不引人注意,只是一块三尺高的磨平的石头,不是那种流行于东南域殡葬业的硕大的墓石,甚至没有经过任何剖光的处理,它看起来就像一块毛坯子。
墓碑上也没有字,倘若不算那些刀痕,则没有任何能证明坟墓主人身份的记号,墓碑后的坟包也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