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陆一凡离开金陵城也已经有半年时光,在他走后的这半年里,金陵城中大体上倒也算是安安稳稳,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陆府上下依旧平淡如故,除了柳情鸳会时不时地念道几句陆一凡之外,陆昊谦每日忙于朝中大事却是也无暇思念自己的儿子过的是否一切安好。而被安置于城军之中当差的陆俊和陆文才二人,比起在北疆磨练的陆一凡来说,则是要享受很多了,毕竟他们二人出自文鼎公的府上,再加上此地又是金陵城,因此即便名义上他们二人只是两名小小的城军护卫,但实际上在大营之中即便是城军将领见了他们,也大都是笑脸相迎,城军的各种职务任他们挑选,喜欢做哪个就做哪个,就这样陆文才还不想干呢,更不要说给他们二人分配什么苦差事了?
陆俊做事倒还算尽心尽力,至于陆文才嘛?那简直就是在城军之中挂个职而已,纯粹是来享受的。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巡逻走不了几步就哭喊着要回去休息,若不是陆俊时常跟在他身后督促着,只怕陆文才在城军当差的这段日子,连根长枪都懒得拿。
夏日将末,金陵城中却是已有了丝丝秋意,所谓秋高气爽凉风习习,这样的大好天气倒是让陆文才更愿意在白天跟着陆俊在城中巡防,一是为了活动活动筋骨,二是为了在城军将领面前也好说得过去。
清晨,陆俊和陆文才带着七八个城军走在金陵城西的一条颇为偏僻的街道上,这是一条斜街,按理来说巡防的城军只需要巡视城中的主街便可,至于类似这样的斜街在城中实在是数不胜数,根本不需要一一巡视。这件可以偷懒的事若是换做别的城军只怕是求之不得,但放在陆俊身上却成了一个特例,因为他几乎每天清晨带人巡视的时候都会率先到这条斜街来,这并不是因为陆俊尽忠职守,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陆俊每日来此实则是另有深意。
“陆俊,今天你又要找什么借口去敲人家的门?”慵懒地跟在陆俊身后的陆文才头上歪戴着头盔,手中随意地拖着一根长枪,整个人看上去更像个小地痞,哪里有半点城军该有的威武之气?可由于陆文才身份所在,即便他的形象如此吊儿郎当,却依旧没人敢多说什么,此刻他正一脸坏笑地盯着脸色略显局促的陆俊,打趣地说道,“这三四个月,你几乎天天都来,你不烦我都烦了!你要是喜欢人家干嘛不直说?你陆俊也不比哪个男人差什么啊?”
“文才你休要胡说八道!”听到陆文才的调侃,一向冷峻的陆俊今日反倒是显得有些紧张起来,只见他脸色微微涨红地怒斥道,“小蝶可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你休要拿出那副在风月场所的嘴脸
!”
“啧啧啧!”陆文才撇着嘴一脸不屑地说道,“你真应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眼带桃花,双目含情!”说着陆文才还故意尖起嗓子,夸张地学起了刚刚陆俊的话,“人家小蝶可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你休要拿出那副在风月场所的嘴脸……哈哈……真是酸死了,你看看我身上的汗毛都被你的话给酸的立起来了!”
“哈哈……”陆文才的一阵戏谑当即便引得身后的几名城军一阵哄笑。
“行了!别再胡说八道了!”陆俊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陆文才,而后他挥手打断了身后的城军,朗声说道,“你们就在这等我吧!我去去就回!”
“干嘛不让我们陪你过去?”陆文才一脸不屑地说道,“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去一定给你长脸!”
“滚滚滚!就数你给我丢人!”陆俊说着还挥手打了陆文才的头盔一下,“赶紧收拾一下,也不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切!你也就教训教训我,待会见了人家小蝶姑娘,立马又吓得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哼!”
“哈哈……”陆文才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而在这阵哄笑声中,陆俊的脸色变得更加红润了几分。而后他也不再多言,再度推搡了几下一脸坏笑的陆文才,继而深吸了一口气为自己壮了壮胆子,方才大步流星地朝着街边一个深邃的胡同内走去。
城西的这片地界多是平民百姓的院落,密密麻麻的小院分错于街边的各个胡同中,在这里一整条街也看不到一处宽宅大院,多是破旧的小院和泥泞的土地,看上去颇为简陋。而住在这里的人也大都是寻常的普通人家,大都是自己做些小生意养家糊口,至于城中的达官显贵是根本就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皇城即是如此,富贵之人可谓极其富贵,而贫苦之人却也是极为朴实,两极分明各过各的而鲜有往来。
“呦!陆公子来了……”
“陆俊哥哥,今天又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陆俊哥哥,你是不是又来找小蝶姐姐了,我去帮你把她叫出来……”
一进入胡同,住在这里的百姓便是纷纷向他打起了招呼,尤其是在胡同中奔走嬉戏的一众孩童,更是叽叽喳喳围上了陆俊,拉着陆俊的衣角有说有笑,看上去这些孩子已经和陆俊十分熟络了,而且还十分喜欢他们的这位陆俊哥哥。而陆俊在进入到胡同之后也一改往日冷峻的面孔,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朴实的笑意,在孩子们围上了来的时候,他还赶忙从盔甲中掏出一些蜜糖分给这群可爱的孩童,而孩童们在拿到陆俊的糖后更是显得兴奋无比,一个个的围着陆俊又蹦又跳,而陆俊在孩子们的围绕之下也显得十分开心,这种开心绝对是陆俊平生少有的发自内心深处的高兴。
孩子们一直围着陆俊走到胡同深处的一处破旧的院落前,方才在大人们的呼喊之下一哄而散。
陆俊站在胡同里,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两扇已经难以关严实的破旧木门,以及门上贴着的两张早已褪了色的门神年画,脸色变得更加红润起来,他缓缓地伸手从怀中掏出来一双朴实无华的黑布鞋,这是一双全新的布鞋,一针一线都是那么缜密干净,而陆俊也一直将这双鞋放在心口的位置,舍不得弄脏半点。此刻当他拿出这双鞋之后脸上更是洋溢出一抹甜蜜的微笑,继而他将这双全新的布鞋放在自己的鼻下深深地嗅了一口,似乎在那针线之间还残留着那个为他纳鞋之人手中的淡淡桂花香。
终于,陆俊犹豫再三之后总算鼓起了勇气,身后便欲要叩响那扇院门,而还不带他的手指碰触到门板,两扇老旧的木门却是被人陡然给从里面打开了,继而一个刚要迈步走出来的年轻女子便是被突然出现在那里的陆俊给吓了一跳,不禁惊呼一声险些摔倒在地,好在陆俊眼疾手快,及时拽住了女子的手臂,这才没让女子磕到门框,而当他的右手和女子的手臂接触的一瞬间,犹如被闪电击中般的颤抖瞬间便是传遍了陆俊和那名女子二人,吓得他们二人赶忙各自后退了一步,刚刚接触到的地方也急匆匆地再度分离开了
。
女子缓缓地抬起头来,一张白净秀丽的姣好面容便是浮现在陆俊的面前。女子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颇为娇小玲珑,上身穿着白色的碎花布衣,下身是被洗的稍显褪色的淡紫罗裙,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梳理的整整齐齐地披散在肩头,齐齐的刘海之下是白皙无暇的额头,眉目如画,肌肤如雪,红唇齿白,虽不雍容华贵,但却给人一种洁净无暇的朴素之美,而最令人难忘的却是这名女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阵淡淡桂花香,这种香气既非来自什么名贵的香料,又非一般的庸脂俗粉,朴实无华但却又那般令人过目难忘,平凡但不平庸,俏丽但不艳丽,若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这样一位姑娘,只怕陆俊的那句“正经人家的女儿”是最合适不过了。
而她,正是陆俊口中心中一直念着的那个小蝶。
小蝶出身于金陵城中一户寻常人家,家境颇为贫寒,小蝶的娘早在小蝶六岁那年便病死。如今家中只剩下小蝶和他爹,小蝶的爹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这么多年一直靠着自己做布鞋出去贩卖而勉强糊口,养活小蝶。如今父亲年纪已老,身体也大不如前,近一两年更是由于积劳成病而常卧不起,继而这养家糊口的重担也就落在了小蝶的肩头,好在小蝶心灵手巧学会了爹的手艺,因此靠着父亲这么多年在金陵城中的老实名声,倒也能勉强的挣些小钱,一边糊口一边千方百计地为父亲拿药治病。
小蝶和陆俊认识在五个月前,那时候陆一凡刚走不久,陆俊和陆文才也刚刚加入城军,心情状态都不是很好。有一天在街上巡防的时候,碰上了几个纨绔子弟在小蝶的摊位前出言调戏,甚至有人还对年轻貌美的小蝶动手动脚的,并扬言要出大价钱买下小蝶回去做妾侍。这件事正好被心情不佳的陆俊碰到,他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拔刀相助,在打跑了那群纨绔子弟之后,陆俊和小蝶也算正式相识了。而小蝶为了报答陆俊的恩情,在那段时间小蝶经常陪着陆俊聊天,帮着陆俊排解心中的忧愁,而陆俊本就是一位正直之人,与那些纨绔子弟大不相同,日久之下也在小蝶的心中留下了颇深的好感,二人就这样做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正处于情窦初开年纪的二人,相互之间也日久生情,渐渐地萌生出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情愫,虽然二人谁也没有挑明,但二人之间的这抹情怀却是不言而喻,既苦又涩的感情让二人深陷其中而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