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久安迟迟不肯动筷子,苏建峰干脆起身,将他特意点的几道菜各夹了一筷子到周久安盘中。
“尝尝吧,你肯定饿了。”
周久安抬手碰了一下耳机,神色漠然。
他自小在平城长大,这家餐厅早有耳闻,却从未踏足。
这里的每一道菜不但讲究火候还讲究色香味俱全,以及每一道菜的背后都有着源远流长的文化。
也因此,每一道菜在市面上都价值不菲。
平城本就不算发达,只怕很多工薪阶层勒紧了裤腰带才舍得吃上一口,而他托了苏建峰的福,竟然同时见到了这么多菜品。
周久安冷眼看着苏建峰。
他的衣着考究上乘,连他的儿子都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吃着美味的佳肴,这对他们来说,只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而他的母亲,那个正值芳华年纪却早早逝去的女人,她和苏建峰在一起的时候,尽管出身书香世家,可哪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窗外的雨声混杂着无形的窒息感如同瓦上秋霜般降临,痉挛般的疼痛再度浮上心头,周久安的手一抖,精致的银筷“啪”一声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甚是刺耳。
刚要弯腰去捡,有道身影比他更快,那人将筷子捡起来放在桌上后关切地问他:“大哥,你怎么了?”
周久安面无表情地摇头,“没什么事。”
苏拾安还是担心地看着他,周久安有点不耐,一把将他挥开。
“拾安,坐回你的座位。”苏建峰低喝了一声,重新叫服务生换了套餐具。
苏拾安便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周久安看得心里直想冷笑,当着他的面不继续演绎父子情深了?
服务生又拿来一双银质筷子,周久安沉默无声地接过,苏建峰见他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浑身是刺,才放心地坐了回去。
一顿饭吃得压抑滞闷。
周久安不想和对面的两人多说,只是闷头吃菜,味道应该很好,但一想到母亲,他再吃不出任何滋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始终不见减弱。
耳机里的音乐不断循环,竟也抵不过外面的雷雨声。
母亲的脸仍旧在脑海里萦绕,视觉和听觉双重刺激下,周久安终于受够了包厢里的每一分每一秒。
“啪”地一声,他将筷子重重放在餐桌上,擦擦嘴站起身,冷淡地说:“我还有训练,先走了。”
“等等,”苏建峰开口拦住他,“外面下雨,等会我让人送你回去。”
周久安重复道:“我说了,我有训练。”
“你的训练晚上九点结束,”苏建峰轻松戳穿了他的谎言,“现在马上就过九点了。”
周久安微眯了眼眸,唇边的笑容讥讽又轻佻,“苏董事长,调查人的本事不错。”
“你是我的儿子,这些年,我虽然没来平城,但对你的关注,我从没减少。”苏建峰也没打算瞒他,承认得坦坦荡荡。
说着,又上下打量着身高极具压迫感的周久安,感慨道:“久安,这些年不见,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时间过得真快啊,还记得小的时候你比同龄人矮不少,我和你妈妈还以为你是发育不良,担忧了好久,没想到现在——”
“够了!”周久安低吼一声,打断了苏建峰的话,态度十分恶劣地盯着他,“苏建峰,我妈已经死了,她是被你害死的!你根本不配提起她!还有我。”
周久安指了指自己,“我小时候为什么发育不良你不清楚吗?如果不是你把我关起来我会变成那样吗?如果不是你把我关起来,我也不至于连我妈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你觉得这些回忆对你来说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对吧?我告诉你,我不是!你说的这些事情对我而言就像是毒药,每经过一次大脑我就会毒发身亡一次!”
苏建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见周久安双眼几乎要喷出火,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在商界叱咤风云的男人此时显得十分小心翼翼,赶忙道歉:“久安,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
“你少在这惺惺作态!”周久安忍耐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朝着他歇斯底里地怒吼,“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会来?你是不是觉得你是我的父亲所以我一定会听你的话?大错特错!如果不是外婆让我来,我根本不会看你一眼!打从十二年前你把我关在地下室不准我去见我妈的时候,我就彻底恨上你了!”
直到现在他依然清楚地记得,他被蒙着眼睛绑在地下室的床上动弹不得,无论他怎么哀求,无论他怎么哭嚎,苏建峰始终不肯打开那扇紧闭的门,他不明白刚刚还对他和颜悦色的父亲为什么突然变得冷血无情,就好像他不再是他的儿子,只是如同一只蝼蚁那般低贱。
那段时间他与外界完全隔绝,如果不是耳边时常有隐约的琴声,他早就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了。
苏建峰嘴唇蠕动一下,想说什么,可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一句,“久安,那要怎么样,你才能不恨爸爸?你想让爸爸怎么做?才肯原谅我?”
“原谅你?”周久安的情绪爆发只在一瞬间,很快就从暴怒中恢复冷静,语气漠然,“我妈肯原谅你,我就原谅你,否则,你永远别在我面前提‘原谅’这两个字。”
话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
这是一道无解的命题。
想要获得周灵岚的原谅,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事情了。
许久后,苏建峰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周久安出了餐厅,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