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诏狱本身就是顶配待遇,大致相当于后世的秦城度假村,因此其建筑标准当然是极高的,即使是普通监牢的木栅栏相比于这个年代其他监狱也要密集粗壮许多,加上光线昏暗,所以直到开门之后,徐钦才看清楚狱中人的确切情况。而狱中人也才认出这位早已名满京城,但是和他却不是很熟的锦衣卫代理指挥使。
“罪员阮成,拜见徐同知!”
这位本该英姿勃发的原都察院佥都御史见到徐钦之后,马上按照标准的礼仪就要跪拜。不过徐钦依然不是非常适应这种动不动就下跪的礼节,因此在这种非正式场合,他能阻止当然是尽量阻止了。
好在徐钦主政之后,这诏狱的规矩也大变样了,以至于这位阮御史只是因为精神受到压力有些脸色苍白,以及强行去冠之后发型有点乱,不至于满身血污甚至还有不可描述之物出现的情况。
“阮御史不必客气,对于有风骨之人,徐某还是非常钦佩的。”
反正漂亮话又不要钱,徐钦的原则是,能用嘴皮子解决的事情,就坚决用这个最省时省力的法子。
“如今罪员已是落到这诏狱之中,还如何当得起大人这一声‘御史’?”
“阮御史此言差矣!御史仗义执言,就算得罪了秦王,惹怒了圣上,但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不是还有太孙殿下等一干公忠体国之士在外为你周旋,未必便是绝路。”
“呵呵,徐大人,罪员虽是一介书生,但也算在这朝堂之上混迹过好几年的了。您执掌锦衣卫想必应该非常清楚,这进了诏狱的人,有全乎着出去的么?”
阮御史这番话已是极为凄凉,说完之后一双本已略显涣散的眼神,却迸发出睿智的光芒,死死地盯着徐钦。
“咳咳…阮御史,以前不曾有,并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凡是总会有第一次的嘛!”
阮御史这话和这睿智的眼神真可以说是直指心灵,竟然让徐钦微微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很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好了,徐大人的好意罪员心领,只是回想这区区一生与蚍蜉蝼蚁何异?然事已至此,惟愿得一畅快罢了!说来这还要多谢徐大人,故而徐大人若有何指教不妨直说。”
听他这话,徐钦突然觉得这家伙智商也还可以啊,不过却对他做出这种蠢事而感到更加的不解了。
“阮御史,本官的身份想必你也是清楚的,个中立场自是不言而明。所以本官向问你一句,你为何今日要去参秦王这一本?难道你看不出其中的凶险?”
“徐大人,罪员和您是不一样的。您出身这大明第一功臣中山王之嫡孙、魏国公长子,可谓是天之骄子。又深得圣上之看重,甚至连太孙都以亲妹相托,未来自然是无可限量。而罪员不同,浮沉如萍身不由己,这龙潭虎穴闯之尚有一线生机,不闯则必死无疑。这意思是太常寺黄大人转述的断然不假,罪员自然也只能舍命一搏了。”
在述说事实的同时,这位阮御史也不忘卖惨,虽然或许他没有别的意思,但无疑还是让徐钦更加尴尬了。
“这黄湜,好生糊涂!秦王携连战连捷之势,以病躯飞奔回京,正是圣眷正浓之时,怎可力敌?不仅害了阮御史,更让殿下处境更加不妙,真是好一记昏招!”
听闻此言,徐钦马上就按照事先想好的套路来套这位前御史大人了。
“徐大人所言在理,可惜…罪员不早得徐大人指点,现大错已成,悔之亦晚矣!”经徐钦这一说,阮御史也觉得此事做得确实有些鲁莽了。
“诶,事已至此,本官也只能尽量在圣上那边代为周旋,至于结果…”
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徐钦知道说太多反而不妙,因此也就见好就收。至于周旋之说,很大程度上也就只是个场面话罢了。
在这位前佥都御史的心里埋下一个小小的炸弹之后,徐钦正准备离开这个鬼气森森的诏狱的时候,突然想起这至尊贵宾室里面还有一位客人被自己晾了好久了。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就下去看看好了,吩咐了人去准备一些酒菜,便信步下了这诏狱负二层。
通过之前的沟通和交流,徐钦基本上算是对这位前国师大人有了一定的认识,武功虽然离谱,但是依然还是在玄幻和神话的级别之下,同时性格也还算是直爽,虽然霸道了一些,不过人家确实有资本,也就自然让人讨厌不起来了。
而说到惧怕,徐钦搞清楚基本情况之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更多的是一种对于“传统国粹大师”的钦佩和惋惜,大概就和以前看围棋大师、国画大师或者书法大师差不多,大概差不太多…
等徐钦慢悠悠地经过重重禁制,来到一号贵宾房门前的时候,酒菜也送到了。照例打开那个比狗洞还小的小窗子,照例是蜜汁对视。
“小子,你这手欲擒故纵比那个姓蒋的玩得好!怪不得年纪轻轻便能够取而代之。”话虽是夸奖之词,不过听他这语气,只要不是白痴都能听出他的讥讽之意。
“呵呵,国师谬赞子敬愧不敢当。事实上,这并非是什么计谋,纯粹只是子敬确实太忙了,招呼不周之处,还望国师见谅。”
对此徐钦报以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并且也不声不响地稍微回敬了一番。
“好小子,够牙尖嘴利的!这份胆识亦远超那姓蒋的!”
“或许您当年的英姿确实给蒋大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又或者蒋大人确实需要借您来做晋身之资。不过这一切对下官来说都是不需要的!纵使您有通天彻地之能,但无论如何,您现在都是身陷囹圄,可见人力终有尽时,岂能违逆天意?”
“另外,实不相瞒小子年不满十七,便以国公嫡子、郡马之身居从三品,掌锦衣卫,国师这份功劳,有于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等诛心之言,直接在这位国师的心中来了个暴击伤害,自诩天下一等一的人物,不但被言明身陷囹圄的处境,更是被直接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废物,要是当年他非得一巴掌拍死这个混小子不可。
然而现实却是无比残酷,形势比人强,就算是武功天下第一的国师大人,也不得不打碎牙齿和血吞,甚至还要强忍着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哈哈哈,小子好心机!不过,本座见识这官斗权谋之时,连你家爷爷都还在穿开裆裤呢!”并且在冷静下来,微微一想之后,他也很快清楚了徐钦的套路。
“您不必多想,小子自知国师已将全心奉于前元,绝无半点要国师折节的意思,来看国师也仅仅是表达小子自己的一点敬仰之情而已。”
虽说这严格说起来确实算是一个套路,不过徐钦所说也是其心中所想,他还真没想过虎躯一震就要折服这位爷。
“哦?”听他这么一说,国师大人也只是这样淡淡地回应了一声,然后就默默地喝他的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