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早晨辰时一刻,洪武二十八年第一场御门常朝在奉天门外广场举行。而前一个时辰还搂着自家暖呼呼的大老婆躺被窝的徐同知,现在也是顶着冬日的寒风执行着新年的首次御前站班任务。
这是一种荣耀,当然也并不轻松就是了。
这一年,朱允炆已经十八岁,虽然在这个年代,正式的成年并不是十八岁,但毕竟在绝绝大多数人的眼中这也就意味着这位帝国储君,距离那个至尊之位也更近了一步。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朱元璋早在年前的最后一次常朝上就已经下令,皇太孙自新年起将以储君身份临朝听政,列班于群臣之前。
于是今天的早朝,朱允炆穿着一身大红色蟠龙常服,头戴黑色翼善冠,第一次参加早朝议政。
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距离他非常近,而且几乎是面对面的徐钦,轻易的就发现了这位年轻的储君殿下有些激动,相信以朱元璋更毒辣的眼神,要发现这一点肯定更容易。
当日对奏的内容也没什么出奇的大事件,工部奏黄河凌汛并于开封府境内毁堤,数万百姓不同程度受灾,请赈;兵部奏北疆两场大捷,及浙江都指挥使剿灭倭寇两拨,请封;礼部奏出使安南使团奏报,及帖木儿、暹罗、琉球中山国、倭国等入朝事宜,请裁。
这些都是些很“平常的小事“,对于一个如此庞大的帝国而言,几万人受灾的事情实在不值一提,而这些朝贡事宜则其实是早就知晓了的事情,这些”撮尔小国“既然要来,那就安排万国驿馆这边招待一下,然后再慢慢选个日子召见,顺便再炫耀一波武力就是了。
作为已经接受了数年储君教育的朱允炆来说,这种小事自然也是手到擒来,在群臣发表部分意见的期间,不时稍微插一下嘴,大体上也算是中规中矩,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奇思妙想,同时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至于这个冬天的一系列军事行动,其结果都是早就知晓了的,现在兵部正式奏报,更多的是准备各种封赏事宜,特别是几位藩王的封赏,只能由皇帝亲自决定,所以所谓的朝议,也只是一些大员提出建议而已。
不过这个议题由于涉及到军功封赏,是实打实的分蛋糕,甚至还涉及到更深层次的东西,所以撕比自然就在所难免了。
“陛下,臣以为茹尚书所言不妥。北疆两场大捷不假,然前有锦衣卫情报局凭雪断军情之功,后有京卫千里驰援之功,为何现在却单为几位主将请功?此非滑天下之大稽么?”
从站班的位置和补子图案来看,这人官职不高,仅仅是个正四品的“小官”,却敢直接这样怼正二品的兵部尚书,这份气势恐怕也只有都察院的这帮愣头疯狗才有了。
“阮御史此言差矣!将为一军之魂,行军作战主将居中调动,系成败于一身,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所以这仗打得好,自然主将的功劳最大。兵部奏报圣听为之请功也是常理,其他的功劳,并非是不赏,而是没有必要在这朝堂上一一详述,否则数十万将士,这一一奏报下来,这堂朝会少说也得几个月吧?而且这还得要请诸位言官高抬贵手,否则指不定得耗时几年呢!”
面对言官的诘难,武臣这边自然是马上发起了反击,这番话连续打了这位御史两个耳光,先暗讽其不通军事,后明嘲其多事。语言水平算是相当的不错,可见管你是文臣还是武将,经过长时间的扯皮锻炼之后,大家的口才都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水准。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这个武臣就是支持燕王或者秦王的派系,而是确实都察院选的这个切入点有问题,要是真开了这忽视甚至是诘难领兵主将的先例,以后这仗就没法打了。打不好要掉脑袋,打好了被人分功劳,日后上哪儿去找主将领兵?
“李大人!在这朝堂之上,您岂能颠倒黑白?陛下明鉴,臣从未说过旗开得胜的主将不应封赏!臣只是就事论事,此番北疆大捷,不同以往之大胜,孙子兵法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此等至理臣一书生亦知,难道诸位专知兵事的大人们却不知?故臣以为,即使是请封首功,也不当只是几位主将。”
这两位“小官”争执了半天,依然是没争出个胜负来,而其他真正的大佬们则是很统一的保持了沉默,因为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件事表面上只是争军功,但实际上涉及的东西却要复杂很多,万一引起了什么误会,那可就是在糟糕不过的形势了。
而对于徐钦来说,此事虽然跟他有直接的关系,不过他现在的任务是御前侍立,是做一个合格的木头桩子和传声筒,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打算参与进去,这点点的功劳,还不至于让他亲自下场去抢个头破血流。
朱元璋则是饱含深意地看了看朱允炆,甚至还瞄了一眼徐钦,却对此也是不予置评,搞得群臣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表面上平静,心里却是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这是朱允炆头一次参加早朝,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搞起了小动作,他既为储君有这等权术志向而感到欣慰,但是内心却还有更复杂的感受。另外,对于储君一党的这种低劣的水平而感到悲伤。
然而还没等他好好的进一步酝酿一下这种悲伤的情绪,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让他大吃了一惊,甚至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复杂了。
“启奏陛下,臣有本奏,想来与北疆战事主将有关,可共议之。”正当那位阮姓御史和李姓武官争执得不可开交之时,阮御史旁边一个同样的四品文官也不直接上前帮腔,而是又提出了一个议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