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姝一躺就是一个下午,洪父进去看了两趟,见她一动不动蒙着被子,叹了两声出去。</p>
傍晚的时候,被退亲男方闻讯赶来,让洪姝出来还钱。</p>
洪姝没有完全睡着,她在半醒半眠之中听到外头乱哄哄,很快她便明白了怎么回事。</p>
她一掀被子,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重一脚轻一脚出去。</p>
只见洪母叉着腰,大声漫骂,那张口喷出来的沫星子到处飞溅。</p>
大哥光着膀子,梗红了脖子,据理力争。</p>
洪父难得有气势一回,横在大哥跟对方带来的人之间阻止一触即发的怒焰。</p>
洪姝出现的时候,正吵的不可开交的众人突然静下来。</p>
于是,一幕诡异的画面呈现出来;头发蓬乱,额头带伤,一脸污血,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交纵脸颊和鼻梁的洪姝。此时她就像千年罗刹,阴恻恻注视众人,而且往日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也是又肿又丑,大小不一。</p>
众人鸦雀无声看着惨不忍睹的小个子女孩。</p>
这时,洪姝开口说:“你们是来钱,还是来要命?”</p>
她不知道自己之前嚎哑嗓子,这么嘶沙沙地讲话,跟鬼叫似的。</p>
还是洪母的堂叔看不下去,他摇头叹气,指着洪母半晌,说了一句:“你可真狠心!”</p>
他摆手,冲着带过来的几个人消停,又回头对不成人样的洪姝说:“攒多少还多少,今年年底还清吧,我也算仁至义尽,这名声都坏了,你也不好许配人家。”</p>
说着,他扯着呆愣的儿子,就是跟洪姝订亲的,按辈分该喊堂舅的男人,边走边说:“造孽哟造孽!”</p>
那男人一步一回头,可能他不敢相信几个月前还是容貌端正的女孩,怎么一下子变成这副鬼样子?</p>
周围一圈看热闹村子的人,低咕着散开,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都在议论洪姝惨烈的面目是怎么造成的?</p>
有人说这是洪母下的狠手,往死里揍,大有毁容的绝决。有人则认为那泼猴怎么可能束手顺受洪母的毒打,恐怕她性子烈,自己要死要活弄的。</p>
待众人都散了,洪父一屁股跌在地上,半天哼哼唧唧起不来,刚才的场面差点吓死他。</p>
大哥朝洪姝呸了一口,边扶起洪父边骂她:“你个丧门星,没几天安生的日子,就要作妖又威,看你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p>
洪姝盯着他,扯出比哭还丑的笑,说是笑,其实就咧了咧嘴,痛的她几乎流泪。所以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嘿嘿两声,又沙又粗,还伴喘气。</p>
大哥厌恶地皱眉,感觉这只泼猴变成深山老妖似的,令人又厌又惧,又恨又忌。</p>
洪姝没有说话,她转身进去,但走了很慢,佝着背,瞧着怪别扭的姿势。</p>
也许是洪姝的鬼样子唬住了堂叔一家人,洪母难得没有劈头盖脸骂她。提提裤腿,往一旁的凳子坐下,太阳穴突突地跳,弄的她脑仁发疼。</p>
洪姝挨进里屋,硬撑着到床边,已经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床上。</p>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洪父端了一碗稀饭进来,这才发现不对劲,赶忙扶起她,掐着人中,洪姝缓了一口气,吁出声来。</p>
当晚,洪姝高烧不退,洪父守了一夜。</p>
她昏昏沉沉说起胡话,时而哭着喊奶奶,时而喃喃呓语要爷爷抱抱她。</p>
洪父这才想起,领回洪姝的时候,她爷爷还在,见她虽然一脸皱巴巴,明显长的不讨人喜,但一双乌黑大眼睛眨着冲他笑。</p>
她爷爷早年间是个教书匠,颇有几分文采,只是后来犯了事,关了几年监狱,落下一身疾病。</p>
她爷爷干不了重活,只能帮村上的人写写家书,状纸,春联,贴补家用。</p>
而家里的体力活都压在她奶奶肩上。</p>
她爷爷当年给她取名单字一个姝,寓意聪慧娴静,寄予美好的希望。</p>
谁知,洪姝却成了让人嫌弃厌烦的泼猴。</p>
她爷爷在她五岁时走的,难为她还记得爷爷。</p>
也是,她爷爷挺疼她的,闲时,抱着她往膝一坐,开始给她讲天南地北的故事。</p>
洪父想着,竟湿红了眼。</p>
早上洪姝醒来,浑身乏力,她摸出枕头下的小镜子,见额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起来,脸上的血污也洗净,鞭痕也涂上药膏,阵阵清凉,缓解了疼痛。</p>
洪姝撑着坐起来,她知道是洪父弄的,自小她生病或摔伤了,都是洪父悉心照顾她。</p>
他性子懦弱,且怕事,一生碌碌无为。洪母稍微大点嗓门吼叫,他的脸色就煞白了。</p>
洪母越泼辣,他越怯懦,在洪姝记忆里,家里从来没有一件事是他能拿主意或能说上话的。</p>
洪姝知道他心里其实是不忍的,但无能为力,自己尚且活的艰难,还能用什么心疼她。</p>
不过是,惺惺相惜罢了。</p>
就像洪姝心里并没有瞧不起他,只是可怜他,半生无为,活的毫无尊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