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覆灭世族门阀，需要无数寒门黎庶的共同努力，循循渐进，从对方内部分化，慢慢蚕食门阀望族的特权名望。</p>
所以尽管他们内心感激昌黎王的举措，但不敢苟同，更不会依附他。</p>
因为双方理念出现了极大偏差。</p>
殿内的世家官员也频频点头，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这愤青终于说了一番痛快话。</p>
崔玄暐陷入沉默，其实总结来讲就几个字——</p>
牵一发而动全身！</p>
他很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陇西李氏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望族。</p>
原因就在李唐，国姓的地位太过崇高，从而衍生无数看不见的优势，蔓延到天下各地。</p>
如果陇西李氏这棵大树突然倒塌，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p>
“恳请陛下以苍生为念，下旨让昌黎王返道蜀中。”</p>
陈子昂以这句话结尾，说完恭敬作揖。</p>
武则天表情阴沉晦暗，仿佛一件被锈迹啃噬的铁器，她凤眸凝视着前方，漠然道：“退朝。”</p>
说完，不顾百官的反应，在宫婢内侍的簇拥下，离开朝殿。</p>
朝会结束之后。</p>
短短半天时间，朝殿的事情传出，轰动了整个神都城，所有百姓都被震撼到了。</p>
但消息的传播，显然更是恐怖，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京畿。</p>
宛若陨石砸进深海，在各地掀起惊天浪潮。</p>
如果没有朝臣劝阻，昌黎王竟然要直接覆灭陇西李氏！</p>
将一个在天下人心里声望隆高的家族彻底抹去。</p>
这简直令人神魂颤栗，震撼若石化掉一般。</p>
这也导致了一个情况，所有人都知道昌黎王冷血无情，但是却不知道他到底无情到了何种地步。</p>
而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马造成了恐怖的大地震。</p>
很多人才慢慢意识到，那个最有权势的年轻人有着掀破苍穹的胆魄！</p>
……</p>
迎仙殿。</p>
太平公主急急赶来，可当走进大殿，武则天表情一如既往的闲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p>
太平公主小心翼翼走到锦榻旁，掀开帷幔，贴心的给武则天揉肩捶背。</p>
“呵……”武则天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令月姓李，莫非也打算劝朕？”</p>
太平公主一惊，忙不迭摇头，“儿臣当然希望昌黎王屠灭陇西李氏，涉及谋反，一定要严惩！”</p>
感受肩膀的手微僵，武则天端详着她：“你在撒谎，你应该觉得玉城的做法太过莽撞了吧。”</p>
太平公主眼神躲闪，女儿的心思哪里能瞒过母亲，她老实承认道：“陇西李氏牵扯到太多，一旦覆灭，大周社稷会动荡不安。”</p>
武则天盯了她几秒，眉宇染上寒霜，冷声道：“空谈之人，最潇洒，做事之人，最挨骂。”</p>
“你不觉得毛骨悚然，朕可是浑身都在颤抖，这是朕的天下，还是陇西李氏的江山，天下重要的命脉被他们把持，置朕于何地？”</p>
“拿社稷动荡做冠冕堂皇的借口，这天下缺了谁不是天下？”</p>
太平公主听罢，心里虽不认可，嘴上却柔柔道：“儿臣失言，请母皇恕罪。”</p>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推开她，“退下吧。”</p>
太平身子僵硬，察觉到母皇的怒火，她不敢再造次，福福礼便告退。</p>
等她走后，武则天唤内侍传召上官婉儿。</p>
半刻钟后，上官婉儿趋行入殿。</p>
武则天负手站在窗下，淡淡开口：“婉儿，拟旨。”</p>
“是。”上官婉儿颔首。</p>
武则天略默，话锋凌厉十足：“内容就八个字——无需顾虑，清除蛀虫。”</p>
此话，让上官婉儿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陡然有股寒意直冒心头。</p>
“怎么？”武则天转头，凝视着她。</p>
上官婉儿平复情绪，很公式化的点头称是。</p>
“拟好旨意，让监察院迅速交到玉城手上。”武则天吩咐道。</p>
上官婉儿微微敛下眼眸，告退离开。</p>
她其实隐隐能感受陛下眼里的犹豫，非常想覆灭陇西李氏，但又对未知恐惧。</p>
这种时候，灵魂里潜藏的懦弱，就这样爆发出来。</p>
相比苏郎，一贯冷酷的陛下，竟也会踌躇不决。</p>
至于陛下近乎甩责的做法，上官婉儿却也不甚担忧，她相信苏郎会做出对自身最有利的抉择，也是最妥善的处置。</p>
……</p>
边塞。</p>
旌旗蔽日，尘土飞扬。</p>
枪兵阵列，长枪如林，弓兵列阵，箭矢如雨。</p>
其威势之浓烈，几乎令人难以直视。</p>
周遭宛若人间地狱，断肢残骸，血雾弥漫，煞是恐怖。</p>
被俘虏的世族武卒恐惧席卷全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p>
他们久居边塞，也曾打动干戈两族混战，也曾杀人放火草菅人命。</p>
但是往常视为骄傲的凶残暴戾，与眼前的惨状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p>
“辛氏，闵氏，阳氏，边氏，谁给你们的勇气螳臂当车？”</p>
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走到他们面前，声音不急不缓，很是平静淡然。</p>
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深邃的冷漠，俯瞰一切，高高在上。</p>
“请昌黎王饶命，我们是被李家胁迫，不得不出兵阻截。”</p>
边家武卒哽咽，声泪涕下。</p>
其余人也争相哭饶，试图表面无辜。</p>
他们依附于陇西李氏，在边塞，李家的命令，就是圣旨，不得不从！</p>
当朝廷大军从云州过境，他们便要伏击，就算不能重创，也要拖延大军进入陇西郡的时间。</p>
可惜，面对这样的八万精锐，面对能屠灭草原铁蹄的悍卒，他们就是蚍蜉撼树，以卵击石。</p>
仅仅半天时间，便陷入溃败之势，连逃窜都成了一种奢求。</p>
“我搞不懂，自行军以来，每至城池，城门便保持敞开之势，该镇镇将已在城门相迎。”</p>
“可为何进入陇西范围，便遭受阻截。”</p>
“莫非这是国中之国？不然你们这些蝼蚁岂有勇气对朝廷大军动手？”</p>
苏宸负手踱步，说话的嗓音低沉缓慢。</p>
一众俘虏闻言肝胆欲裂，他们如今真的就是随意碾死的蝼蚁。</p>
生死，都挟带着这个男人的权威。</p>
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只在于他想不想。</p>
周遭寂静，这时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了一阵芦管的曲子，在呼啸的风中悠扬回荡。</p>
苏宸抬眸远眺，欣赏着边塞的风景。</p>
自己不是诗人，作不出那种豪迈带有英雄气概的诗句。</p>
如果是诗人，大抵会悲天怜人一番。</p>
“请王爷高抬贵手！”</p>
一众俘虏受不了压抑的煎熬，纷纷额头贴地，带着哭腔求饶。</p>
苏宸没有回头，轻描淡写的说：“这真不是仁义道德的世界，终归还是人吃人。”</p>
“天下第一门阀望族，按理说家学渊博，礼法严明，可为什么会挟制乡里，豢养无数死士战兵？”</p>
“说到底仁义道德只是掩饰，剥开一层层皮，内里还是靠拳头说话。”</p>
“谁拳头硬，谁就能站到最后，更何况……”</p>
顿了顿，他有些意兴阑珊，低声道：“战场上没有理由，只有胜负。”</p>
说完踏步远去，白色的背影愈行愈远。</p>
身后惨叫声连连，在荒凉的边塞异常刺耳，血腥味让天空都多了几分颜色。</p>
苏宸驾马疾驰，空阔的黄土地，他竭力平复内心的戾气，许久才恢复平静淡然。</p>
他能有今天，全靠着一副天生的，有时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狠毒心肠。</p>
不管对错，就算错，也得继续往前走。</p>
更何况打破世家垄断，让百姓活得越来越好，错了么？</p>
没错，这都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p>
我没错！</p>
马蹄过处。</p>
蹴起如云的尘土。</p>
苏宸据鞍顾望，白草黄云。</p>
心底只留下无穷的怅惘罢了，这世道，英雄梦哪许诗人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