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玉忙将她送至紫竹峰下,御剑离去。
送走他,重紫孤独立于崖边,默然。
“有师父在,没人会欺负你了”,他的信任始终有限,不是不明白,可有些感情是回不了头的,明知不堪,明知不该,几番努力想要打消妄念,最终却越陷越深,越远越怕,既然注定没有结果,倒不如接受命运,选择做一个影子。
对一个心怀苍生的人,能要求多少?她只想静静陪着他而已。
方才试探慕玉,也难判断魔剑残魂之说有几分是真,重紫心乱,打算回重华宫问洛音凡,转身却发现不远处站了一人。
一袭白衣嵌于紫黑竹干之间,不复风流潇洒,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重紫惭愧又内疚,垂首无言.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一句话也不说。
重紫几乎想要后退,更不敢看他的眼睛。
蒙冤遣送昆仑,所有人都在纠结真假事实,惟有他无条件相信她,当众维护,她落入魔尊手里,他不顾安危舍命相救,伤势未痊愈便四处奔走,这样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她却无以为报。
是错了,该爱的人不爱,不该爱的爱得死心塌地,代价,就是她自作自受,永远藏着那个不能见人的秘密,永远说不出得不到。
“我在等你解释。”
沉默。
“好个舍去肉身,终身不嫁,”卓昊语气平静,略带自嘲,“如今连一句话也不愿对我多说了么。”
他怎知道?重紫惊惭,她当时说这些,并非为他,只是想堵住虞度他们的口,好争取留在南华的机会而已,想不到会传出去,堂堂青华少宫主,两次提亲换来那样决绝的话,伤他至此,她简直无颜面对。
“什么天生煞气的借口,先前就该明白,我却糊涂至今,只因怕你多留在南华一刻,又要多受苦,是以专程求父亲,想早些接你走,谁知到头来是我一厢情愿,终身不嫁也要拒婚,原来我在你心里竟这般惹人厌。”
“不是的!我没有……”
到底年轻气盛,自尊与骄傲不容低头,卓昊淡淡打断她:“罢了,你既无心,我也不是非要不可,两番自讨无趣已够了,从此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
此刻解释无用,重紫紧紧咬住唇。
卓昊道:“都无话可说了,还站在这儿做什么。”
“对不起。”说出这几个字,重紫低头便走。
刚迈出一步,手臂就被紧紧扣住。
“究竟是什么缘故,让你如此厌我?”俊脸铁青,抛弃最后的风度,终究难忍心中不甘。
“不是,我没有讨厌你。”
“那又为何不肯?”
手臂被他捏得快要断掉,重紫忍了疼痛:“卓师兄!”
察觉太激动,卓昊略松了手,忽然道:“你……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重紫不答。
“不肯去青华,就是因为这个?”卓昊冷笑了声,抬起她的下巴,“你不愿意不打紧,总该告诉我他是谁,比我强多少,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是谁?重紫别过脸,躲开他的视线:“没有,不是。”
卓昊身边女孩子众多,岂会不了解她们的反应,冷冷道:“秦珂?”
“是我自己不想离开南华,”重紫抬脸看他,“卓师兄对我的好,我一辈子记得,辜负你的心意,你要怪我也好,与别人无关。”
卓昊看着她半晌,道:“不是他。”
重紫挣开他的手就走。
“是慕玉?”背后传来卓昊的声音。
“你别胡说!”重紫惊得站住。
发现她与慕玉亲近异常,卓昊本就怀疑,见状更加确定,既愤怒又不可置信:“终身不嫁,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是你师叔!你怎么会喜欢上他!不可能!”
想不到他扯上慕玉,这话万一传开,肯定要出大事,重紫气急:“我说过不关别人的事,你别乱猜!”
卓昊快走两步拉住她,勉强控制情绪,轻声:“趁早打消这念头,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否则必成大错。”
重紫懒得再说:“随你怎么想!”
“你傻了?让尊者和掌教知道,你不想活了么!”卓昊怒道,“慕玉与尊者平辈而论,与你是叔侄之别,有悖伦常,你知不知道这是**!”
重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浑身僵硬。
最后两个字,像一柄利剑般刺入心上,多日来的逃避变得毫无意义,那肮脏不堪的念头,纵然藏在心底,也不能改变败坏伦常的事实,一切掩饰都是她在自欺欺人而已。卓昊猜错了,却没有说错,她喜欢的不是师叔慕玉,而是自己的师父!
不想落得**仙的下场,更不想被他厌弃。
“没有!你胡说!”
“够了!”卓昊强硬拉她入怀,恨恨道,“忘记他,别想那些不可能的事,上回你对我说那些话,全是在哄我么!”
“放手,放开我。”刹那间,黑幽幽的大眼睛里竟升起恐惧之色。
“我偏不放,又如何!”卓昊冷笑,低头便去吻她。
温热气息在脸上,连日来的噩梦浮上脑海,曾经的绝望、无助,迅速淹没理智,重紫浑身发抖,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扭脸躲避,推他踩他。
“再碰我,我就杀了你!”喃喃的声音低沉冰冷,“我杀了你们……”
天生煞气,骤然弥散,气氛变得紧张肃杀。
卓昊一惊,很快转为恼怒,哪里听出话中问题,只觉她与慕玉亲近,惟独抗拒自己,“哈哈”两声:“我让你杀就是!”
他抱得越紧,重紫也越激动,几乎使出全身力气挣扎,卓昊虽然在气头上,终究还是怕伤了她,不敢太用力,一时也难应付,无奈之下正打算用术法――
“卓少宫主。”淡淡的声音,犹如行云过竹稍,不辨喜怒。
纠缠的二人同时回神,周围煞气尽收。
当着他的面,卓昊到底不敢再放肆,缓缓松开手,作礼:“晚辈见过尊者。”
洛音凡蹙眉,没有表示。
有人对徒弟无礼,师父岂有不生气的,没当场惩处也是看青华面子,卓昊默然片刻,解释:“方才有话想问重紫妹妹,一时心急,故而失礼,妹妹别计较。”
意识到失控,重紫惊悔,连忙退至一旁。
洛音凡淡淡道:“问完了,就回去吧。”
卓昊没有动,只盯着重紫。
洛音凡不再理会,转身拾级而上,重紫没说什么,垂首跟去。
目送她去远,卓昊咬牙,终于忍不住一掌挥出,崖边两丈高的巨石当即随风消失,周围紫竹断折一片,崖外云雾四散飞荡。
闵素秋御剑而来,惊叫:“卓昊哥哥住手,尊者会生气的!”
卓昊木立不应。
“我料着你来这里了,”闵素秋拉住他的手臂,轻声,“我也是从堂祖父口里听来,那些话未必就真是她说的,你待她这么好,她怎会……”
“怎不是真,”卓昊冷笑,拂袖便走,“她对我无意,我卓昊也未必只要她!”
“卓昊哥哥!”闵素秋追上去.
风动天衣,洁白如云烟,飘然出尘,显出比雪更美丽的色泽,不急不缓的步伐,有停云仙宴的优雅,亦有踏定山河的气度。
师徒二人没有御剑,徒步而行。
走进重华宫大殿,洛音凡往案前坐下。
方才控制不住煞气,重紫一直忐忑不安,更怕他也误会卓昊的话,害了慕玉,犹豫着上前:“师父。”
刚要跪下,一道无形力量将她托起。
洛音凡示意她不必再说:“我已知晓。”
见他没有责备的意思,重紫松了口气,远远站到书案另一边,整理笔筒书籍等物。
谁也没有再说话,就和往常一样,各行其事。
夜色渐沉,明珠光照。
案面被擦得干干净净,书籍排列整齐,笔筒里的笔已洗过,杯中茶水新换,砚中墨香飘散,殿内每件东西都摆在合适的位置。
纤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双手端着盆水,脸色略显苍白,光洁额上微有汗意。
洛音凡抬脸,不经意看到这一幕,一愣。
往日所见,尽数浮上来。
斟茶倒水,洗笔磨墨,裁纸递书,算来算去,自进殿起,一双素手竟无空闲的时候。不同的墨色,不同的纸张,连他自己也已分不清摆放之处,这些年,日复一日,她就是这样默默陪在他身旁。
换作别人,拜在他座下,必已名扬四海,而她,学不到术法,没有应有的荣耀与地位,反而一次次受伤。
不是这样的她,他也不会这样内疚。
紫竹峰一脉术法是南华甚至整个仙门最有名的,始终无人传承,不是没有动过再收徒弟的念头,然而……
洛音凡心情复杂,惟有叹息。
她的执著,令他不忍,何况紫竹峰目前也并不适合再多个人。
罢了,还是等将来修得镜心术,替她除尽煞气之后,再传术法,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他洛音凡只能收一个徒弟。
重紫感受到他的视线,心下一动,放了水盆,回身道:“弟子有一事,想问师父。”
洛音凡颔首示意她讲。
重紫默然片刻,道:“大叔他真的没救了吗,以身殉剑,连一丝魂魄也夺不回?”
洛音凡目光微动,看着她半晌,道:“明知魔剑留不得,还要甘做宿主,任它为祸人间,楚不复无愧长生宫,却有愧仙门,有愧苍生,故有此下场,他既已大彻大悟,你便无须伤怀,怎的还不明白?”
“重紫明白,不知魔剑净化之事进展如何?”
“为何突然问这个?”
重紫垂眸:“那是大叔用性命换来的,我想……去看看。”
“为师与掌教自有道理,净化在即,你此时不宜前去,”洛音凡面色不改,淡淡道,“不早,下去吧。”
重紫没有像以前那样借口逗留,应下。
“近日不必急于练功,多歇息。”
“是。”<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