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世下,人的存世之道从通过效忠于某个人、某类人,变作了效忠于自己。他的价值不再是所属某个人、某类人的衡量,而是那只无形猛兽的衡量。而衡量价值的尺度,又是可换万物的银钱,旧世组织人的法理就此破灭。这部分内容老师在《三代新论》里已有详尽著述,你也自小就懂。”
“今人世下,人的存在,人的价值,不再由另外一个人,或者特定的一群人决定。也不再由他的出身,他在人世中的地位决定。他的未来不再必须依附于既定的他人身上,与他自己的意愿无关,他的命运由他自己决定,人人平等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这只是主脉,是以上天之眼来看。今人世并非是鼎革一切,狮虎之争的道理你也懂,有些东西,例如国家,例如劳心劳力之分,依旧是经世不移的,这些东西掺杂而下,让人人平等之势变得斑驳不纯。”
“但这不妨碍它成为今人世的时势之首,也不妨碍它成为天人大义的第一条。就像是古人说到治国就是三代之治,说到作人就是百行孝为先,被视为颠扑不破的真理一般。不管人人平等被各种现实,各类学思怎样扭曲,在今人世里,它终究是颠扑不破的,除非……”
李肆的思维继续发散跳跃,想到了除非科技腾飞,能源无限,那只无形的狮子不再是虚无缥缈不可掌握,可以精确地为人所掌握,由此狮虎合一,步入所谓“社会主义”的科幻时代,那时人人平等的大义才会变作真切现实,可也就在那时,人人平等的社会基础也将被破坏。唔……想得太远了,终于找回了一丝身为穿越者的自觉啊。
收束思绪,李肆又被一缕名为“自由”的丝线拉住,情不自禁地抒发道:“其实人人皆一也好,人人平等也好,勿论东西,都在谈一个终极之梦。那就是自由,华夏虽重集体,也要谈超脱,谈立地成佛,谈知行见姓,谈入圣之道。而西人更直接,就谈随心所欲,谈解放一切。”
“勿论东西,勿论各类学思,各个大义,终极之梦都是自由。西人大宪章,文艺复兴,启蒙运动,都在谈人的解放,未来还有类于咱们英华的天人大义,也是自由第一。现在的大同新义,未来的什么主义,追求的也是人的终极自由。它们之间的差别只在于途径不同,有实现个人的自由而得整体的自由,有实现整体的自由而得个人的自由,但终究都要着落在自由这一点上。若是没有人人平等为基础,又怎么能谈自由?”
李克载的思维真有些跟不上这些跳跃了,小心地问:“自由?是不是就是我们天人大义所谈的上天许人自利这一条?”
李肆点头,接着又摇头:“是,也不是……”
看看迷惘的李克载,李肆再笑道:“你可以暂时忽略不是这一点,当作是吧。”
不解决之前的问题,当然不能深入新的问题。李克载便道:“天人大义第三条,说的就是自利而不相害,那也便是说,就如只重自利就会相害一样,所以我们要与他人相互让利,以求共处大利。由此而论,自由同时也意味着不自由,这是不是就跟父皇刚才所说的人会陷入躁狂,自以为成士有关?”
李肆拂须笑道:“接近了……”
他慨叹道:“我华夏重集体,士庶之分沿袭数千年,分法虽不同,这划分却是一直存在的。士庶之分不能看作是旧世的东西,在我看来,这是我华夏胜于欧人,能在今人世重居寰宇主位的根基。而人人成士之梦,更是我华夏胜于欧人的一项保障。”
“今世大义是人人皆一,人人平等,士庶之分不可避免地要渐渐消去形骸,但这不意味着人心中没有这一道沟壑。士庶之分不再是一种地位之分,而是人心境界的高低之分。只要坚持这一点,让大家始终看到有人人成士这一桩理想,意识到人人并非是士,未来终究有希望。”
说到这,李肆终于绕回到开初的主题:“人人成士为什么是虚妄?就因为不管人学识再多,知天道再多,人人相较间,总有人心之差。就如禽兽有强弱之分一样,人也有强弱之分。美与丑、健康与残疾,人有差别,就有强弱。而在人心上,也有这样的强弱之分。如果我们以谁更知大义,谁更近天道,谁能更摈弃血气,比他人站得更高看人世为强者的话,那强者总是少数。而这强者,我们就称之为士。”
“今人世之士,身负的最大职责是什么?”
李肆此时语气相当沉重:“那就是抑制世人的人姓之劣。”
李克载暗暗抽气,人姓之劣……
“没错,人姓之劣,自由,不管是个人自由,还是集体自由,或者我华夏天人大义里的自利,这其实都发端于人姓之劣。”
“就如人人平等本是概括时势,却被引为大义一样。甚至大多数人都将人人平等理解为结果的平等,所以要求均平,而无视这是在说人该自觉,该自己掌握命运,这样的人心,也来自于人姓之劣。”
听着李肆这些话,将英华的天人大义,将自己一手开创的新世,描述为人姓之劣的体现,李克载在情感上着实难以接受。可面对平静的父亲,他又很清楚,父亲是在说天道,在说人世真相,这些话没带一丝感**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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