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锦官坊版,虽是善业版,也值得珍藏啊!”
书是好书,南北交融多年,尽管大清治下读书人对英华在天道和工商上的学理不屑一顾,多斥为邪魔之说,可在传统儒学领域,有段宏时、吕毅中、孔兴聿乃至天庙圣宗下的彭维新、刘纶等儒生发扬光大,心学、理学等儒家学知卸下了治国重担后,反而获得了广阔的发展空间,学术成就远远比满清理儒高得多。在教育领域,特别是基础教育上,返璞归真的儒学更占据着教导人立身处世的统治地位。
因此北方读书人一面骂着南蛮已是夷狄之国。一面却对南蛮在儒学上的成就向往不已。段、吕、孔等人也被暗中奉为儒宗,甚至圣道皇帝的一些著作,北方理儒士子也不得不承认有很高的学术水平,例如《劝学说》。跟历代劝学诗。尤其跟宋仁宗的《劝学诗》不同,圣道强调学不止在师,不止在学校,更在各行各业,虽然拉上了天道无处不显的说法,而且只将儒学摆在做人的层面上,可重学之心也令这些读书人心怀感佩。
这几个本地读书人也瞬间转投了阵营。个个腆着脸也去排队拿书,就剩一个孤零零站着,正彷徨不知所为,车上一人忽然喊出了他的名字,竟是他在太原府进学时的同窗。
“大英之下自有新气象,看你头上的辫子剪了,心中的辫子还没剪,可是难在新世为人的哦!劝你放开心扉。多朝前看,也劝你爹别再盯着那十来顷田,大英收了北方。百废待兴,什么机会没有?”
同窗既是嘲讽,又是劝慰,那人绷着的脸终于化了,期期艾艾地也凑了过来。
“之前乱言蛊惑的,别想免罪啊,人人都到乡公所来抄告示!”
眼见一场风波化解,夹山乡的人心被这善业车队裹进了滚滚车轮里,李宏德欣慰之余,也学会了恩威并重。当然。他只是高举轻放,毕竟大好局面已至,就不必太深究了。
此时李宏德才知,为什么知县会这么放心让他鼓捣,收拢人心这事,可不是就放在他这还乡客一人身上。在他身后。还有浩瀚的国中人心,雄厚的各业物力。
正腰杆挺直,盘算着让知县尽快派下办事文书,将一乡人丁田地编户入籍,就听一声娇呼:“李大哥……你还真是个官老爷,欺得奴奴好苦!”
后颈汗毛起立,李宏德暗自叫苦,潘姑娘!
转头去找老胡,想拉他过来挡箭,却见老胡正被一个漂亮小娘子扯着,两人四目相交,仿佛天地再无他物……
你怎么也来了!?
李宏德只好苦脸应付,潘姑娘脸上溢着异样的光彩,不过是平凡女子,此时看起来却添了一层丽色,让李宏德这乡巴佬一面心驰神摇,一面痛责自己已成衣冠禽兽。
“女子兴业会也来了静乐,现在奴奴也有生计了呢……”
潘姑娘显是极度兴奋,如欢雀一般叽叽咕咕把事说了个大概。
这什么女子兴业会来头好大,不仅有诸位皇妃娘娘,还有英慈院、金陵等多家女子学院以及各行各业崛起的女子产业,甚至有飞天艺坊这样的舞乐社。这个会的宗旨是救护孤弱女子,本着授人以渔的理念,她们创办了不少职业学堂,让孤弱女子能有一技之长,自力更生。
李宏德在夹山乡忙乎之时,女子兴业会山西分会也来了静乐县,潘姑娘这样的人正是救助对象,而潘姑娘另有一桩长处,她很清楚本地还有哪些孤弱女子,到底面临着什么困境。于是她摇身一变,成了会里静乐县的办事委员,前几日帮着官府清查完县城青楼,现在要到乡村探查妇女情况,公私两便,选了夹山乡。
“那……方大姑娘?”
李宏德指向还作雕塑状的那对男女,潘姑娘道,方大姑娘是会里平阳府的委员,借着来太原府帮忙的机会,也来找冤家了。
“现在这么忙,你看……”
李宏德怕她又说起入门的事,赶紧支吾着封门,没想到潘姑娘连连点头:“是啊,现在奴奴很忙呢。”
接着潘姑娘低头转脚尖道:“奴奴现在可以自力了,来这里就想跟李大哥交代一声。李大哥,你是个好人,奴奴不该再害你了……”
喀喇一声,李宏德就听自己心口像是碎了一角。
那边老胡也正心如刀绞,方大姑娘泪眼婆娑地也刚说道:“哥,你是个好人。”
李宏德和老胡眼睁睁看着两个姑娘抹了眼泪,转入人群,忙开她们的一摊事,眼眶也湿润了。不经意对视时,又赶紧摆出一张如释重负的笑脸。
“好啊,等镖钱结下来,我就在平阳府置家,我们夫妻……”
那边文书小霍正跟方二姑娘浓情蜜意地规划着未来,李宏德和老胡再对视一眼,同时抽了自己一耳光,一同大步流星地朝姑娘走去。
南北相汇时,无数纠缠不清的恩怨上演,而在发书的那辆车里,一帮读书人的感慨更为纠结。
“你们若是早来,也不至于跟不晓事的农官扛上……”
之前的死硬读书人找着借口遮掩颜面,可他这话倒是引得同窗有了同感,的确,在河东道,都还有读书人配合还乡客一起工作,太原府这边,人还没跟上来,就只有还乡客撑着,而且这样的情形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也不能在山西久留,北直隶太乱了,陛下想让大家都出力,我们自己也是这般心愿。”
同窗语怀憧憬,说到北直隶,那本地书生知得团结拳之事,也是义愤填膺:“便是两国相争,也讲一个仁字,这些拳民,连人都不做了!小弟也愿附骥!”
同窗遗憾地摇头:“你还是先在静乐作些事吧,蒙学夫子,乡镇公所文员,官府用人的地方多呢。要去北直隶的都是会里的,你这样的,暂时还入不了会。”
本地书生又沮丧又好奇,什么会?
“我们太原的书生组了同道社,是认仁学孔先生一脉的,河东道还有绿营组的光复社,南直隶还有商人的平安会。从大英来的会社就更多了,仁学的、天庙的、有亲族在北直隶的,想的事各有不同,能办的事也差很多,不过大家都是一股心愿,让北直隶不再流血,让北直隶能回归华夏……”
同窗加重了语气:“既是心愿一致,所以大家都声气相连,聚成一个大会,就叫同盟会!”
本地书生呆了片刻,深深感慨道:“大英朝廷真得人心啊,竟能聚一国人心为其用。”
同窗摇头道:“我们不是替朝廷办事的,同盟会的人都没有官身,朝廷也不发薪饷,有些事还经常跟朝廷撕掳,可北伐复土,华夏一统,人守仁义,这不仅是朝廷的大义,也是我们的大义。”
那书生久久无语,就觉这大英所开的新世竟是如此广阔,这头顶的天,这脚下的地,从未有这般浩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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