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而言,吃鸦片是为排遣郁心,如果内心饱满,必不求外物解忧。因此百业兴旺,身心无束,人人都自强不息,也无人有闲心闲钱去吃鸦片。开民智,广民识,助民自强,不钳制人心,鸦片之害,自难深广。”
“这还是在民一面,自前方的拉,还有自后而来的推,助民人远离鸦片之害。皇帝扶持种黄烟和制烤烟,恰好是一桩能替代鸦片派遣身心之苦的行当。而以官府、天庙、民间医卫,例如英慈院等力量,宣导鸦片之害,建戒鸦片院所,同时以各方力量卡紧吸食鸦片的门槛,令鸦片在民间流传的成本高昂,立稳其大不赦之罪的名声,一般民人自也不会贸然去沾染。压鸦片入江湖黑道,黑再加黑,也是管控那一面的灵巧手腕。”
接着由顾希夷谈在国一面:“在民是遏鸦片去处,在国是遏鸦片来处。鸦片有百倍之利,绝无法彻底禁绝。因此一国就需要广开正当获利之门,牵银钱去投它门,而不是盯鸦片。”
“有百倍利在,怎么牵都抵不过鸦片,这就需要一国抬高资本入鸦片的门槛。之前我们所议,由少数几家公司垄断鸦片,分域产销,就是打下这门槛。除开公司垄断,朝廷这边还需要从刑民和金融等方面,给准备投资鸦片之人,压重重顾忌。让它权衡,有十倍之利可以轻松赚得,还是义利一体,而百倍之利却有刀兵相加,获利几率渺茫,大多数人都会有所抉择。”
“这就需要商部和我们计司,借助金融和海关之力,来造这些阻碍。”
宋既总结道:“总之呢,在国一面,就得要正当之利跑赢鸦片之利。”
汤右曾皱眉道:“这还是要把鸦片之害导于外人,而观我东陆,还有何处可导?朝鲜日本小,吸食者也不算太多,看来看去,满清治下的华夏子民,依旧难逃其害啊。”
陈万策叹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嘛,再说了,若是满清治下真起大害,我英华还可借禁烟之事插手满清内务,官府民间下都出手,不更利于我英华复土之业?”
这家伙一肚子权谋,也将鸦片产业当作了谋食满清的梯子,汤右曾只能苦笑。
再收到东西两院的谏议案,汤右曾的笑容僵住,额头也开始冒汗。
两院还真能抓住机会呢,这也成了他们跃身墙的梯子……
众人看了两院的谏议案,也都纷纷抽凉气,都觉事情开始有些脱离掌控。
“范四海,果然是天生闯事的主!”
汤右曾磨着牙槽,咒骂挑起这事的罪魁祸首。至于范四海背后其实还是皇帝陛下这事,也就装作糊涂了。
两院一面推动朝廷瞩目朝鲜,为国争回面子,一面开始争夺自己的法权。众人都觉头大。
“还是请陛下赶紧定下方略……”
素有谋算的陈万策也没了注意,这两面都有悖于皇帝和朝廷的布置。瞩目朝鲜,就要打乱由西向东的国策,而两院夺法权,现在看来,步子迈得太大,可非皇帝和朝廷所愿。
“陛下圣心高远,定是早有谋算的。”
宋既这么说着。众人都下意识地点头,那是当然,陛下没这本事,又怎能开天下新势。立亘古未有之国?
置政厅,李肆的咆哮回荡在厅堂里,李香玉早早就缩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不敢见到李肆那种铁青臭脸。厅中还有两个大小姑娘,更是被吓得趴在地。簌簌发抖。李香玉忐忑了好一阵,犹豫着是不是把两个穿着过胸襦裙的姑娘拉进来安抚,可自己的小心肝都没人安抚,最终还是放弃了。
“范四海是民人。有《通商法》在身,可以自由行事。朕管不着。可冯静尧、白延鼎、还有你刘松定,都是朝廷命官!不管是总帅部军令。还是枢密院训令,乃至朕的谕令,都再三强调,不能挑起朝鲜之事!只能在背后助范四海自为。现在可好,出兵的出兵,勾连的勾连,居然还把两位翁主都拐到朕面前来了!当年青浦举事后,朕的话你们都忘了!?这一国,你们武人是不是又要来代朕作主!?”
刘松定跪伏在李肆身前,一身是汗,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本准备了太多辩护的理由,可皇帝一句话诛心,让他再不敢回嘴。他们这几个人觉得机不可失,悍然在朝鲜动手,连朝鲜翁主都带了回国,英华已不可能在朝鲜继续黏糊,只能赤膊阵了。
不但这方向跟朝廷谋略不符,更违皇帝自开国以来,就再三强调的武人不得干政的原则。
虽然有些不甘,但陛下真要拿人头来固这原则,也只有认了……
刘松定这么想着,就等待皇帝一句:“拖下去砍了!”
好半天,除了李肆急促的呼吸,再没其他声音。
刘松定讶异,正要抬头,却听脚步声到了身后。
“和顺、和平,朕不是在责你们,不要怕……”
皇帝压下了怒气,柔声安抚着两位朝鲜翁主。
十四岁的和顺,四岁的和平小心肝刚平缓一点,皇帝咆哮再起:“李香玉!正该你来安抚翁主姐妹,却躲到一边,置身事外,你当自己是大小姐,在置政厅颐养心性呢!?”
姐妹被吓得白眼一翻,又软到了地,大皇帝的帝王之威太重,仅仅只是说话就够她们喘气的了,现在还作金刚狮子吼,真是恨不得晕过去,可晕了又是大大的失仪,如此夹磨,大一些的和顺还只是两腿发抖,小的和平泪水鼻涕已糊了一脸。
李香玉赶紧奔了出来,牵着姐妹进了自己的房间,大皇帝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似乎一道名为“帝王之威”的光环也骤然消散,姐妹俩抱住李香玉,如见救主一般,呜哇就哭了出声。
拍着姐妹俩的背,李香玉哆嗦着暗道,皇帝从没这么蛮横过,肯定是真怒了。
正厅里,李肆训了李香玉,心情似乎好一些了,回到软塌坐好,不知道是在训刘松定,还是在自语,总之那话很是怪异。
“被时势牵着鼻子走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李肆确实很生气,这十多年来,少有这般发怒过。两院在此关键时刻争法权,冯白等人在朝鲜悍然自为,刘松定不经请示就牵来朝鲜翁主,这都还是其次。更主要的是,鸦片之乱提前百多年出现,还是英华自己滋养起来的,这已让他深有挫败感,而朝鲜之变,更出乎他的预料。
冯白刘等人的应对没错,若是他在现场,也要这么干,说不定还要干得更直接。但自这一刻起,他已成了历史的傀儡,在自己推转的历史大潮中奋力挣扎,不进则退,这种感觉,让李肆越来越觉得自己失去了“先知”的神圣光环,只能依靠凡尘帝王的身份,在这个时空继续奋斗下去。
他是在恼怒自己……
隔壁小姑娘的哭声依稀传来,李肆抹了抹已微微出汗的额头,朝还跪伏在地的刘松定道:“回去转告他们,都写好认罪,事了之后,准备接受军法审裁!”
刘松定咚咚叩首,不如此他难以排解心中的感激,这意味着皇帝会认下他们的功劳,至于责罚,他们悍然自为时,已经深有认识。
“拿朝鲜舆图来!时势既变,我们就得顺势而为,博得最大之利!”
李肆也光棍了,还能怎么着?自己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逆天而为,那就朝前拼下去!
朝鲜之变,就如黎明的旭光,引得一国和李肆不得不朝前看,而他心中隐隐升起的焦躁,跟背后两院和武人的躁动一样,此时还没有太深的认识。未完待续。。<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