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十月的北京,日头仍显火辣,紫禁城正北神武门的门洞里却寒意渗人,一堆下五旗的护军在门洞里缩脖笼袖子,蔫得就跟猫冬一般。////
一个太监打西墙根凑了过去,佐领嗯咳一声把人拦住:“皇上有旨,这几日封门,没得牌子别想……哟,李公公啊,日头都快落了,还忙着哪?”
太监行到近前,佐领才看出是映华殿管事太监李莲英。
小李子,不,李公公伺候茹喜近十年,现在已养出了几分贵气,就是不知道是摔了还是怎么的,鼻青脸肿的,进了门洞,光线变幻,乍眼看去跟癞皮狗一般。
“不忙?不忙这天都要塌了!总得有人撑着不是?”
李莲英将那佐领的好奇目光瞪了回去,嘴里还不客气地念叨着。神武门对他来说就是院门,经常出入。十来年里,守门的下五旗护军车轱辘地换,而他也从早年向这些人点头哈腰,渐渐变到对方朝他虚虚打千。
茹喜虽只有庶妃位,例钱可是比照贵妃给的,水涨船高,李莲英也得了八品使监,正宗的首领太监。整个紫禁城的太监,只有二三十人在他头上,其他人都得恭恭敬敬叫唤“李公公”、“李老爷”。
他手下也有十多个使唤太监,可出神武门去办的事,他从来都不假手于人,甚至跟班都不带一个,这可是他的专权,他一日不死,绝不会把这权丢手。
听得李公公说得郑重,那佐领跟其他护军躬身将他送出大门。神武门几乎已成映华殿的正门,李公公都是出这门去办事的,而办的事正跟他们心中吹着的寒风有关。
“听说李肆讨要淳娘娘,万岁爷不舍,把李肆惹恼了,这才跟万岁爷翻了脸……”
“哪条阴沟里捞起来的小道消息?是那李肆北上帮万岁爷打准噶尔,万岁爷送些人去南洋挖矿,万岁爷跟那李肆的交情可铁着呢,翻脸?切!”
“别扯了,分明就是皇上恼李肆不在意他总想着撩拨撩拨,好说些知心话儿。”
门洞里乱七八糟地议论着,到最后众人都一声长叹。
“还指望着李公公把消息送到,万岁爷装装样子也就成了,难道还真要把咱们满人再推到南面去?”
“都在等皇上转回心思呢,西山大营已经闹腾得不可开交了,西山大营都撵不动,不定皇上要动咱们护军营的心思。”
“唉日子好好过着,折腾什么呢,皇上也真是的,守着个太平天子不作,非要起劲闹。”
护军们虽只是下五旗的,可这么多年铁杆庄稼吃下来说话也是没皮没脸,毫无顾忌,佐领不仅没呵斥,反而混在一起,侃得不亦乐乎。
神武门外,一处斜角胡同里,两人正在不起眼的茶馆二楼小间进行着足以让南北两方万人变色的对话。
“泛泛的就这些话,皇上调兵,满兵都不动弹还不知道后面要出什么篓子。”
“这也太泛了有没有细一些,着落到营,着落到怎么个不动弹法的?”
“有倒是有,可这事就紧要了泄了出来,我家主子都要吃挂落。”
“李公公啊,呵呵,咱们谁跟谁?多年的老交情了,你开价!也跟李公公你交个底,我宋祝德现在不仅有南面的官身,还兼着《中流》的暗牙,消息真有料,可不会亏待了李公公。”
“哟,老宋你能混啊,居然还能兼《中流》的差?可这就更犯忌了啊!我家主子特别交代了,谁都可以说,对报纸的暗牙就不能说。你们在报上一印,满天下人都知道了啊。”
“咳,人长一张嘴,别人凭什么说是你家主子,是你李公公道出来的?放心,咱们报纸暗牙这一行,关照线人可比军情司天地会还牢靠。你看咱们报纸,上到督抚行止,下到州县手脚,北面的事,比传闻中你们皇上那粘杆处还灵通,那不都靠线人得来的消息么?李公公,你听说过,有谁遭过罪?”
“唔,这倒是……可这事生死攸关,恐怕我……一千两,这……呵呵,少了点吧,一、一万两!?”
被对方竖起的一根手指惊住,李莲英差点蹦了起来,他赶紧压下身子捂住嘴,可眼中炽热之光却如有形之物,紧紧粘住了那根指头。
对方嘿嘿笑道:“一万是给李公公你的,公公的上家,也就是淳主子,老规矩,一对九。”
李莲英目光吞吐不定,最后转为直露的凶光:“江南银行的联票!”
对方摊开大手:“成交!”
映华殿,茹喜手指点上李莲英的额头:“真是没用的东西,再讹讹,怕还能讹出几万两!”
李莲英正要请罪,茹喜又一声叹:“罢了,瞧你老实忠厚,总是不贪,也就取你这点用了……”
接着她拍了拍书桌上一碟纸:“明儿去,本就要传过去的消息,还能卖出银子,不错。”
李莲英被揉搓得没了骨头,却没忘自己的本分就是不开窍的奴才,小意地问:“主子啊,这些事可都是真事,传给了南面,真幺会有问题?”
啪的一声,茹喜一巴掌又抽到了李莲英脸上,正中之前被抽过的地方。李莲英不敢喊痛,赶紧趴下来认罪,其实也不怎么痛,揣摩着这力度,暗道主子的心情比昨儿是好多了。
“办你的事就好!有什么事,难道还要你这奴才来担待?”
茹喜淡淡地骂着,等李莲英退出了房间,才悠悠一叹,既有愤恨,又有期待。
“就让你乐呵着,看着这边万岁爷的笑话!等你被打个措手不及,丢了颜面,还不知你会怎么狗急跳墙呢,到那时,就会记起北面还有个茹喜了吧。”
她回握拳头长指甲深深扎进掌肉,却恍若未觉,嘴里还低低嚼着两个字:“李肆……”
养心殿,雍正将奏折丢在书案上,无比怀念正在弥留中的十三弟。
他雷厉风行,干掉了一票宗亲贵胄,慑得朝堂对他出兵之事毫无二话,满以为就诸事顺利了却没想到,一调动西山大营,苦心锤炼多年的大军竟然跟恋桩老牛一般,怎么都拖不动。
封官许愿作了,行赏银子也许了,危言恫吓也干了,西山大营的八营汉军火器营还好说,八营旗兵火器营却状况连连。
八个统领八个副统领,一下子“病倒”八个,还有四个不是折腿,就是摔了胳膊。三十二个参领里,二十个都在告病,更有无数宗室亲族跑来递折子说情甚至皇后乌拉纳喇氏也来吹枕头风,想把娘家两个侄子辈留下来。阴风惨惨,直让雍正怀疑时空倒转,又回到了五十年前,先皇康熙平三藩时,人心溃决,寒风几乎掀翻了京城。
当官的告假求情,当兵的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暗中销籍的有明里撒泼打滚也不再离家的,甚至还有人佯装走火。
快十年了,雍正拉扯起这支西山大营,花费了快十年光阴无数银钱。最早受训的愣头小子,也都变成了皱纹上额的中年人,而枪炮声在京城之西,日日鸣响,十年不绝。
八个汉军火器营,八个旗兵火器营,外加两个大将军火炮营,编制总数六万人,这是雍正手里的一支王牌。请的是西班牙的教习,用的是京局精心打造的快枪好炮。十年轮转下来,积淀不断沉凝,队列走得连西班牙人都翘大拇指,枪法更是百步穿杨,承载着雍正对敌南面的莫大期望。
养兵多年,要到用兵时,西山大营的旗兵却来了这么一出,雍正还能沉得住气。他也很清楚,当年先皇康熙推着满蒙八旗在湖南跟南蛮对决,折损甚重,以至现在旗人对出战之事尤为忌惮,现在不闹,他还心里没底,就怕上了阵再闹呢。
雍正不仅沉得住气,还纵容旗人这么闹,原因是他要行惑敌之计。张廷玉曾建言说,南蛮消息灵通,北面一出兵,不定那李肆就要在南面收兵,转头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