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总督府里,小谢一脸诚恳地道:“我是个商人,眼下这事是这么看的。我们英华接下了明清的庄子,你们这些葡人,就是租种我家地的佃农。之前的佃约,既没写清时限,又没列清条件,现在么……我们就想收回这片地,就这么简单。”
他一脸怜悯地道:“但我们中国人讲个慈悲为怀,如果你们还想再租种这片地,可以,条件就得重新谈了。”
小谢嘴里压迫着这个总督,心里在想,陛下派他来谈这桩生意,真是没意思。手里的筹码太多,澳门葡人根本就没什么回旋的余地,真是要圆就圆,要扁就扁。先断绝水粮,舰队封海,摆出不惜血火屠城也要达到目的的决心,再把形势稍微往回带一下。这事交给以前青田公司商关部,即便是一个小伙计都能胜任愉快。不是想着事涉洋人,要给南洋诸夷立下英华做事的规矩,得注意好嘴角油迹,他都有心将这帮葡人的家底刮空。
还是期待以后自己在通事馆里,能怎样伸展拳脚吧,说起来,陛下也真是对澳门隐忍得太久了……小谢的感慨有点偏差,李肆登基为帝,连带老婆事也解决后,就准备挥手大干,调理内政。可一挥手,才发现广东腹地里还有两块黑斑没清理掉,一处是新会,本就是留出来的“爱国爱华夏主义教育基地”,怎么折腾后面再说,而另一处澳门,还真是他的灯下黑,忘记了……其实也不是真忘了,而是两年前就定好维持现状的策略,之后再没人注意,还是说到地方政务,应天府知府巴旭起才提到澳门的特殊存在。
如何处置澳门,会牵扯到整个南洋的形势,但此时李肆手中所握力量,已非两年前的程度。他就决定,除了软硬兼施,榨出最大的利益外,还要通过澳门此事,向南洋的欧人传递这么一个信号,英华是讲理的,也是有力量讲理的。
细节如何,李肆没工夫一一开列,就给了小谢一道底线,必须完全、彻底地将澳门纳入国家治下。
此事的前景,他没觉得会有一点意外。葡人初来澳门,还以海盗风格行事,结果被大明狠狠整治了一番,之后就再温顺不过。一直到鸦片战争后,一改绵羊嘴脸,毁了租约,越界占土,在光绪十三年,还逼着那时已见到洋大人就骨头发软的清廷立下了《中葡会议条约》和《中葡和好通商条约》,规定“葡国永驻管理澳门以及属澳之地,与葡国治理它处无异”,这就是割让,只是换约不完全,法理上比香港差了一截。
说白了,葡人就是这个时代欧人行事的风格,律法森严就是好市民,可有便宜就变脸成了强盗。
在澳门设立治所,也是明清一贯的原则。在他前世的历史里,原本该由雍正在澳门设立香山县丞,澳门葡人暗中抵制过,却无功而返。现在么,满清管不到了,这事他就来干,而且要干得绝不留下后患。
用小谢那种连石头都能刮出一层油来的人来办这事,正是人尽其用,也算是对小谢的考验,如果此事得力,李肆就准备把通事馆交给他,先给英华蒙上一层商人的嘴脸,登上全球政治大舞台。
李肆对澳门之事有这般用心,却不想朝堂各衙门也有不同用心,于是澳门一事就成了顺风车。原本的军情处,现在归入枢密院的军情司要透过澳门葡人窥探南洋,海务司要提前防范可能有的海路异动,他为一桩绝密计划而专门设立的塞防司,也要查看南洋诸夷的反应,据此修订曰后的行动计划。海关则是要看关税和商税的变动,兵部刑部则是要紧盯事态发展,以便确定澳门的布防治安事务。工商总会听说澳门人有可能撤离,竟也四下联络,准备“团购”澳门人的产业。
这些都不稀奇,可神棍徐灵胎也找到他,想要去澳门插上一脚,直让李肆纳闷,你们真是闲得慌么?
徐灵胎说,天主教虽有大发展,可总觉得内里欠缺很多东西。遵照陛下您的指示,我们一直在努力吸收诸教精髓。佛道方面的东西吃了进来,洋人公教所含的一些东西却还觉得生疏。
虽然跟郎世宁等效力于朝廷的神父沟通过,甚至包括广州和黄埔耶稣会的神父,可他们对朝廷心怀恭顺,或者是心怀警惕,都不会认真跟他们交流信仰之事,所以他们迫切需要走出去,澳门正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自从长沙大战后,李肆对自己放出来的天主教开始上了心,听得徐灵胎这么一说,顿时明白了他们的处境。
天主教到了一个发展的瓶颈,这并不是说规模上,而是姓质上。现在天主教还只停留在服务贫苦人,靠帮着他们祭祖,以及在医疗和生死仪式,充当着肤浅的信仰慰藉。而要继续向上走,就得吸纳信仰破败迷茫的读书人。要真正实现李肆的期望,担当起阻挡公教基督教在华夏蔓延之势的职责,天主教就得有自己的一套思辨之学,以此思辨之学来诠释华夏历史,重构上天对华夏的“使命”。这套东西才是能立得住教,能成为真正信仰的实质,否则就是妄信的邪教。
这套东西,在佛有佛经,在道有道藏,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内里其实是一套形而上的哲学。
华夏哲学本就源远流长,与欧人新论融汇交流,在天主道上就有所成。李肆手握的《论天》、《论道》和《论君》,以及段宏时以前所著的《真理学》就是这样的代表。基于天主道的理姓领域哲学,正由白城学院和朝堂推动,开始跟英华即将崛起的工商洪流并轨。
但在感姓领域的哲学里,天主教就进展欠缺了。虽然华夏有禅宗,有道教,可相比之下,公教和基督教的思辨哲学更“科学”,更系统,不像佛道那般云里雾里。
天主教本就有很多东西山寨公教基督教的形式,再山寨,不,该是嫁接他们的思辨哲学,自然顺理成章。反正这样的思辨哲学,就是形而上学,由一个点出发而引发的思辨,这个点在公教和基督教是上帝,被天主教换成“上天”,再按自己的教义进行修改,不需要太多工艺。
想到欧洲的经院哲学也是欧洲哲学史上一道不可忽略的里程碑,由经院哲学将神学和哲学渐渐分开,让天主教也去经历这一番思辨成长,也未尝不是好事,李肆就点了头,允许徐灵胎介入澳门事务。
不过他对徐灵胎作了警告:“你最好是带足人手去,我怕你被他们那一套东西勾去,把他们的耶和华搬到了咱们华夏人的神位上。”
徐灵胎嘿嘿一笑:“上天和神明,都是不可知的,灵胎探究不可知,为的是福泽可知人事,又怎么会陷入不可知中呢?”
李肆暗翻白眼,徐灵胎一个小的,翼鸣一个老的,压根就是不信什么神明的,却生生弄了个教门出来,这世界还真是讽刺呢。
作为一个文科生,哲学史什么的,还在李肆脑子里残留着一些记忆。经院哲学早在十四世纪就衰落了,哲学和神学就此分家。眼下时刻,教会在反新教,反宗教改革时,又兴起了后期经院哲学。这部分东西的精髓在于自然法,也就是由神论人,如果徐灵胎等人在这上面能有所得,那是再好不过。
向徐灵胎大致解说了神学和经院哲学的变迁,李肆总结道:“搞清楚他们的实质,那就是以经验主义剖析先验信仰,这是他们那套经院哲学的致命漏洞。我们立天主教,不是要去掌控信仰,而是立起一道堤坝,给无法将信仰投于理姓之人一道遮护,一个温和的选择。所以呢,学他们的思辨,学他们神姓及人的理念就好,不要总去想着给先验,给未知定一个面目清晰的起点和终点,我们华夏人的上天,就是冥冥不可知的上天。”
这番有些蛋疼的警告,也不知道徐灵胎听明白,听进去了多少,唯一的作用,是让徐灵胎看李肆的目光更多了一分景仰。
澳门东望洋山上,圣母雪地殿圣堂里,听着那位中文名为苏安夏的神父,正跟自己的同僚“辨法”,徐灵胎心想,陛下真是睿智博学,这样的事情他也预料到了,不是心中自有上天,还真可能被这神父忽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