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永康十六年五月十三日,夜,明月光。
处理完衙门公务的于光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倦意止不住。
从这些公文来看,何敬文这个知县其实是有能力的,只是可惜了。
不过一想到宋仁甘愿自辱名声,都要充当狗腿子帮这些贪官污吏打官司,搜集罪证,于光的眼里又多了几分寒意。
文人最看重的是什么,那就是名声!
一个功名不过是秀才的人都能做到如此地步,何敬文可是进士出身,为何却又如此糊涂!
于光想了想,起身往二堂走去。
他觉得是时候去会会那个老狐狸了。
院中的积水被月光照得发亮,一旁老槐树的枝叶被晚风轻轻拂过,静谧无声。
于光见到屋内亮着烛火,也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躺在床上的何敬文本想继续装睡,但他手上已经被咬了半块的饼却来不及藏起,只能起身强颜欢笑道:“伯升兄这么晚还没歇息啊。”
于光坐在了椅子上,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他沉吟片刻,眉头微微皱起,“敬文兄身体不适,本官只好越俎代庖,处理起这衙门之事,只是积务繁多,只好深夜前来探望。”
何敬文听到这话,面露难堪之色,“汗颜啊!愚兄被柴大富那小人蒙蔽,错怪了好人,还劳烦于老弟帮愚兄处理公务,真是...唉!”
他抬起手用袖子拂面,假装擦泪。
于光冷笑一声,静静地看着何敬文演戏。
何敬文擦了半天,也擦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等着于光跟他继续客套,却半天也等不到下边的话。
他只好偷偷瞄了一眼,却见到于光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小册放在了桌面上。
账本!
何敬文心里一惊,大致猜到了于光这次过来的目的,他也只好默默放下手臂,收敛起脸上的表情。
“江都县今岁的夏税麦总数为两千一十石,似乎整个南直隶的收成都不太好,数目都在这左右,可本官查阅了近几年的账目,发现这粮是越收越少,可近几年不曾听闻有过天灾。”
“另,江都县足有万户,可为何这商税也越收越少,且账目总数上,少了近八万两,敬文兄,你这账,也做得太明目张胆了吧。”
于光手指轻点在账册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何敬文挪动了下身子,脸上肥肉震得一颤一颤的,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话题扯向了别处,“于大人,此行去过金陵?”
于光皱眉,“自然。”
“也是,永安郡主随行,那必然是见过汉王了。”
何敬文忽然笑了,“下官听闻,这汉王出手阔绰,最爱用那金豆子送人,敢问御史大人,又收了多少颗金豆子呢?”
“何大人此话何意?”
于光有些愤怒。
他确实见到了汉王朱高黎,也真的拿了人家随手抓的一把金豆子。
那么一把,就有七八颗,放在手上沉甸甸的。
但这些,他只是当成赃物收着,日后都要交给陛下处理。
何大人冷冷一笑,“何意?咱们为同僚,于大人既然摊牌,我也不跟你打官腔了,整个南直隶谁说了算?自然是汉王,我只是七品小官,在他人管辖之地,有些事不是我能做得了主,你若要揭发本人贪墨,那你尽管去,不过别怪下官没提醒你,只怕你这一揭发,整个南直隶都没有官了!”
对于何敬文竟敢堂而皇之的说出这些话,于光并不感到意外。
这次南直隶巡察,途经大大小小十几个州县,他已经收到了数百名官员的贿赂。
有送美女的,有送银票珠宝,名贵字画,更有甚者,送房屋地契,还送女儿。
汉王只在南直隶管辖了一年,就将此地变得如此的乌烟瘴气!
这事皇上知道,太子也知道,所以派了他过来,为的就是查查看,这南直隶还剩下多少真正为民做事的官员。
可这一查,于光彻底绝望了。
他知道何敬文的底气在哪里,对方就是笃定了,陛下不敢挥出这血淋淋的一刀。
倒不是陛下不敢,而是如今大明朝北有蛮庭部落侵扰,南有倭国,高句等小岛国虎视眈眈。
江南是明朝的粮仓,这个时候轻易动不得。
要不然,他于光便成了大明朝的罪人。
看着于光脸色阴晴不定,何敬文嘴角微微上扬,心中多了几分自信。
但紧接着,他便听到于光大笑了几声。
“敬文兄倒是坦诚,所言也都如实,可你别忘了,本官回京述职的时候,只需带你一人足矣,这账本,我权当没问题,可你何敬文渎职枉法,这罪过可逃不掉。”
“届时,圣上倘若亲自审你,我再将这账本交上去,你猜陛下能不能发现端倪?你再猜,自己能不能撑得住那些严刑拷打。”
“如果不是本官检举你,而是你自己认罪,这事儿,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于光的话,彻底击溃了何敬文的心理防线,他心里暗骂着无耻。
可一想到龙威发怒,何敬文只觉得这春末的夜,有些寒凉。
于光站了起来,走到了床边,轻轻拍了拍何敬文正在发抖的肩膀,“若是何大人想保住这条小命,本官倒是有几句肺腑之言,可以跟你说一说。”
房间烛火通明,将床边两人的影子倒映在了墙上。
听完于光的话,何敬文脸上的表情忽然凝重,忽然骇然,他直愣愣的抬头问道:“于大人,究竟是效忠于谁?陛下?太子?莫不是那位皇圣孙!”
于光摇了摇头,心中有些鄙夷,语气却十分坚定道:“于某,是大明的臣子,一生也只效忠大明!”
这句话,如沉重的石头砸在了何敬文的心里,震起波澜。
他看着眼前已经蓄上胡须的于光,恍惚间看到了许多年前,大家一起参加殿试的场景。
那时候的众人,都朝气蓬勃,胸怀治世的美好愿景。
这才几年,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这番模样?
他本以为官场如污泥,谁进去滚个一圈,都会满身泥泞的出来。
这是扬州知府跟他说的话,也成了他自我安慰的措辞。
可如今看来,似乎还有坚守本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