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章
刘立业的祖母和母亲拒绝逃走,破山寺的和尚就只好把刘立业一人带走了,日本人把她们关进监狱,不久死在里面。
刘立业成了太阳沉渊楼剩下的唯一后代。
当不打诳语的老住持把这个噩耗告诉他的时候,未经世事的刘立业迎头挨了一棒,他的理智当场选择沉睡,拒绝接受现实,灵魂飞出了躯壳,去追赶死去的家里人。他的本能屏蔽了真实的世界,切断了感官和现实的联系,以便维系行将崩断的一丝生命愿望。真实的世界太可怕,他的生命,拒绝与之同流合污。在那个刹那,他的脸忽然变成先天愚的面孔,目光呆滞,下颚前伸,嘴角流下一串口水,他的智慧一头栽入了死亡的黑暗,去追随灭亡的家族,知道的只有一件事,要和家里人在一起,于是他追着他们,走向一个相反的现实。
刘立业突然变成了弱智。他知道自己要走了,看了一眼大雄宝殿中巨大如来的微笑,转身,开始了他在另一个世界的旅程,去追赶他的大哥。
刘立业和这座庙宇有奇妙的缘分,以前,为了欺骗神明,他在这里死过一次;现在,他欺骗了世界,第二次死去,实现了他的希望,像大哥一样,一个人同时又是另一个人。他的身体在庙里浑浑噩噩地转圈儿,心智已经踏上历史的路程,朝着死亡,就是那个什么都没有了的过去走去。他只知道,这个世界要是没有了他依恋的人,那就得到另一个世界去找。
庙里的和尚们看到,他歪歪斜斜地围着寺庙的内墙转,两眼发直,神情焦虑,一串哈喇子从嘴上一直垂到胸前,风也吹不断,脚步踉跄地往前奔,他嘴里念叨着家里人的名字,家人是他前面的一点亮光,他被落在后面了,突然发现大人们消失,就昏天黑地的在后面到处乱找。
在庙里,刘立业愚昧执着地没黑天没白日地追,也不回自己睡觉的禅房,两只脚都走出了血,越走越害怕,越走越迷茫,有时候小心翼翼地迈腿,像在过河,有时候紧跑慢跑,还往后看,像在逃跑。看见他这般行状的人,不知道他那个世界里究竟都出了什么写事儿,却显见其中幽峻渊深,途远境险。
他走的时间太长了,走得太累了,后来就用双手搬着一条腿往前挪一步,再搬起另一条腿往前挪一步,等于抬着自己一点一点往前放,连看得和尚们全都累坏了,累得直叹气,但他永不停息,愚昧而坚韧地继续自己的旅程。刘立业一边走,一边呼喊他的大哥,但发出的声音听不见,嗓子也累坏了。丢失的小孩儿不停止呼喊,以为只要不停止呼喊自己就还没有完全丢,要寻找的人也没完全丢。
他日日夜夜地走,但是寺庙里大千世界的路太长了,长的只要还在走就永远有路。
和尚们看不下去了,想把他拉住,站在殿前云台上的老主持说:“阿修罗逆旅寻踪,痴迷忘返,未必不是他的造化。”
大家听不懂,却也不敢拦了。刘立业是一条被切断的蚯蚓,挣扎着寻找另一半自己。有一天晚上他找到了,他转着转着,就转进了秘藏太阳沉渊楼书籍的经阁,进去了就没出来。
后来,他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个华采内敛,目光澄澈的少年。
刘立业在痴迷的路途之上,有神形两个自我,所以因祸得福,完成了世人无法同时完成的‘读万卷书,走万里路’的古代最高人生境界。
这些,是和尚们看到的,却不是他看到的,他看到的是一片世界的万象,他从现在走进了以往,走向了时间的起点,遇到自家藏书的时候,那个世界的路就开了门。
他拿起一本线装的绵纸书,立刻感到,这是他和家族的最后联系,就下意识地用手抚摸书脊,在他的抚摸下,那本书在微微地颤抖,像是很兴奋,认识他,知道是家里人,想要告诉自己家人里面的秘密。从那个时刻,他进了门,上了路,进入书里的世界,开始生活在书中记载的过去。
一开始,他翻开书,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在发黄的书页上闻到了死亡的味儿,嗅觉突然变得像狗一样灵敏。白痴刘立业用鼻子贴着书页使劲儿的闻,根据气味辨别每个字是什么意思,结果两天以后,闻出了一个道理:所有的字都是死的,字一写出来,就死了,可是字和字之间的味道还在。字中间的味儿,有的长,有的短,有的轻,有的重,什么样儿的都有,表面上一样的味儿,深层的下面,其实闻着不一样,是同一种味儿的不同差别,再往下闻,又有差别,味道的不同是永无止境的,越闻越多,越丰富。
白痴的思想经常十分奇怪和极端,他觉得他闻到了‘无限’:字和字中间的意思是无限的,还老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