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君离最近越发喜欢呆在章华殿。虽然他不常在这边留宿,但他几乎每日都来这里用午膳,还说什么这里安静,把公务都搬到了这里处理。他一坐就是半天,那些官吏们因此在章华殿进进出出个不停。我不堪其扰,更何况天气也渐渐冷起来,便将正殿腾给他处理公务,自己搬到了偏殿的暖阁中。
过分的不止如此,他鸠占鹊巢就罢了,还每回必叫我这只“鹊”陪着他,不时叫我朝熏香炉中添两把香,给他磨墨、摘抄资料什么的。
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啊。我仰天长叹了一声,然后认命地往香炉中添了一块香。
百里君离抬头看我一眼,挑眉一笑。
笑,笑你个头啊。我甚郁闷。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宽大的书案上,一边放着一方徽州墨砚,另一边银色的熏香炉正慢腾腾地升着幽淡的香气。百里君离一肘撑在上面,安静地执着朱笔阅批,浓密的长睫微微低垂在脸上落下一片小小弧度的阴影。
自那日开诚布公之后,他在我面前的姿态也越发的显出了随意慵懒来,不过这倒是便宜了我的眼睛。我装模做样地翻了两页书,又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来。
他的眉头皱了皱,我心里一虚,赶紧低下了头,突然听到他微怒着道:“放肆!”
我从未听百里君离用过这样严厉的语气讲话,诧异地抬起头。
显然他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他仍是紧紧盯着手中的奏折,素来温和的脸上是少见的愠怒。我走近接过那奏折一看,是御史中丞安陆廷上的,里面上禀说近日有贼子在长安四处散播谣言,竟说陛下不是先帝亲子,贼子言之凿凿云云。
怪道他要生气!这番流言不仅污蔑了他,还涉及了他的父皇母后。我放下奏折,心中对那幕后之人已是有了定论。“这种拙劣的谎言君离不必放在心上,历来怎么处置造谣者的都有规矩在那,只需照章办事。”
百里君离点点头:“他在为以后作打算。”我笑了笑:“不过这也正是说明了他已经被逼到手忙脚乱的地步了不是吗?”
他的脸色渐渐平缓:“前几日的奏折你看了吗?”我点点头,“全看完了。”他从那一摞批改好的奏折中抽出一本,递给我:“你看看这。”
“老奸巨猾!”我看完,叹服。
“我命安陆廷收集何穆席的罪状,三日前安陆廷朝上当庭发难,弹劾何穆席卖官鬻爵,贪污受贿,以权谋私,杀人灭口等八条罪状。可惜荀王叔果断弃子,未伤根本。他见何穆席之事证据确凿,便声泪俱下痛斥自己荐人有误,还让刑部秉公执法,他绝无异议。”
百里君离惋惜地摇摇头,好整以暇道:“王叔好气魄,这何穆席可是他一点点提拔起来的,一朝弃子毫不留情。”
“诚惶诚恐?”我看着那请罪书上的一排排字,“还真是诚惶诚恐啊……”
“刚砍掉他一只左膀,他就回了我这样一个大礼。非先帝亲子……他还真想的出来!”
“百里晨倒是没什么动静,奉陛下之命一直在国子监安静地修订《玄月律法疏议》。”我道。
他了然地点点头:“沾血的事,荀王叔一向不会让他干。”
“哦?为何?”我奇怪的就在于这点,荀王有最亲的两个晚辈,百里晨、百里钟鸣,他却用自身在他们面前竖了个盾牌,将他们养的一个放纵飘忽一个毫无心机。这跟贺兰太尉的教养之法大相径庭,贺兰太尉对贺兰闫涛所视之重,可谓极也。如今,作为贺兰党中唯一一个手握兵权的人,贺兰闫涛本身又有勇有谋,可称得上是贺兰党的中坚力量了。
“百里晨的母亲和淑太妃,”百里君离顿了顿,斟酌说道:“原先是荀王叔所爱。”
我诧异的抬头,他继续道:“这也算是宫闱中的一件秘事。和淑太妃本名于冉,是‘郑闫韩于’四大姓中于家的嫡女,从小与荀王叔青梅竹马,后因家族使命而被迫入宫。这么多年,想来荀王叔一直未能忘情吧,爱屋及乌,六弟一直是他最宠爱的一个侄子,比之亲子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手指点了点桌面,饶有兴趣地问:“你猜,若朕被荀王叔废掉,他会让谁当皇帝?”
我:……
陛下,您能不能不要把废掉自己说的这么轻松随意?
“从百里晨对荀王的全心信任来看,他们应该是有过什么约定的。陛下以为呢?”
“那要看荀王叔对于冉的爱有多深了。”百里君离含笑轻语:“看那份爱的重量敌不敌得过这片如画江山。”
他将桌上的奏折划拉到一边,支着额轻松一笑:“明日我带你出去透透气吧。”<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