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胡广福再次去卖粮,米价掉到了三钱五分。胡广福算了一下,留下种子粮,全年的口粮便只剩下一多半了。没办法,猪肉不用想了,赶紧去衙门里缴上银子,其他回头再说吧。
等到了衙门把银子交上去,胡广福惊讶地发现,明明分毫不差的银钱,竟还差了不少,然后学到了一个新名词:折色火耗。一个长衫师爷跟他耐心地解释说,朝廷收的银是九成成色的官银、你缴来的是只有七成成色的民银,得补齐差额呢,这叫折色*、你们缴的都是碎银,朝廷怎么能收碎银呢?当然要统一回炉,熔成大小一致的银锭。这个过程势必有损耗,这些损耗该谁承担呢?当然不能是朝廷,对吧?损耗不太多,才一成半而已!你带来的这些银子铜板衙门先收下,赶紧回去凑齐差额明日交来,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否则,过了明日……后面的话师爷没有继续说,而是意味深长的向旁瞟了一眼。顺着师爷的目光望去,衙阶已被鲜血染成黑红色,一大团绿头苍蝇逐着腥臭盘旋其上,仔细辨认还能看到嵌进石缝里的碎肉……
第二天终于完成任务的胡广福发现,除了怀里的一点点碎银渣和家里留的种子粮,未来这一年,可能大半日子要靠野菜和烤鱼撑过去了。
过了不到一个月,老娘的生日快到了,胡广福决定无论如何要给守了半辈子寡拉扯自己长大的老娘买一些点心来吃。路过米铺的时候胡广福再次傻了一回:这才几日,米价现在竟涨到五两一石了!
为了想办法赚点现银,趁农闲时胡广福决定做点小生意。河岸边生长着很多野席草,湖广一带的人家都用它来编草席。这种草还有另一种用途:做油灯的灯芯。胡广福找来几个要好的乡亲忙了两个多月:割草,剥穰,蒸透,晒干,捆扎……又找了一条小船,准备运到枣阳一带去卖,大家估计,差不多能卖六七两银子。众人又东拼西凑了三四两碎银让胡广福带上,到了枣阳可以买些地封黄酒,贩运到襄阳府去卖,这一趟来回,各家该都能有个一二两的收入。虽然没多少,但来年缴皇粮时好歹能应付一下。
淯水和泌水形成的“丫”字下边不远就汇入东流的滚河,靠近枣阳那一段叫浕水(今天叫沙河)。还没到浕水,仅仅在滚河里胡广福就遇到了七八起收税的。脸被打成了猪头,怀里的三四两碎银子全被收了去,然后,刚刚驶入浕水,便又遇到了一伙查税的河丁!
灯草自是不能要了,胡广福走旱路回了家。跟乡亲们哭诉完遭遇,家里的种子粮也赔给了大家。终于,胡五爷一言点醒了梦中人:胡老太爷可不用缴皇粮啊——老太爷的二公子胡之奇,正途出身,听说早年曾在礼部仪制清吏司做主事,现在哪个王府里做大管家……有功名的胡老太爷家不仅不用缴什么银粮,胡家人更不需要服什么力役呢!
然后,胡五爷领着胡广福连着追了胡老太爷的管家胡九爷好多天,总算连人带地投到胡老太爷家里。
胡老太爷很厚道,那七亩多田还是让胡广福继续种着,年景如何一概不论,交一半田产算地租便好。
这叫做“投充”。
胡广福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祖田在自己手里没了,是个人就总会有失落感、另一方面,今后自己终于能放心地吃上饱饭了!只要好好干活,就一定能省下来不少粮食——过不了几年,娶个媳妇不成问题!
这一笔交易做下来,胡广福显然没吃亏、胡老太爷平白增加了七亩地和每年一半的田产更不能算吃亏。那,问题来了——谁吃亏了呢?
朝廷吗?
朝廷当然是绝不可能吃亏的——胡广福确实不需要纳银粮了,他的那份银粮,理所当然地会被摊到其他还有些自己田地的自耕农们头上!
*鱼鳞册
黄册与鱼鳞册是明朝管理人丁、田亩的工具。
每110户编为一里造册,注明各户姓名、籍贯、丁口、年龄等,类似今天的户口簿。一式两份,一份本里存底,一份上缴至州县、州县汇总后做成总册,也是一本留底一本上缴至府、府如法炮制,最终汇总到朝廷户部。因为各省布政司呈报给户部的省册用黄布封面,故得名黄册。
鱼鳞册则是耕地的汇总图册。册中绘有土地的形状、等级、面积、田主姓名等,因为土地画形重重叠叠状如鱼鳞,所以叫鱼鳞册。
黄册和鱼鳞册一经一纬,分别从人口和土地两个角度相互印证互为补充,作为朝廷统治的管理工具。
*折色。
我们常看到有本色和折色之说。简单说来,本色是指实物,折色是折算成银两。比如,发给某官员的俸禄,本色银100两折色银50两,那就是说发给他价值100两银的米麦、外加50两现银——这五十两是按卖掉相应的田产折合后的银子。金、漆、丝绸等都可以用来折色。
这里师爷说的折色是另一种意思:民银成色低,要换算成官银入库。当然,究竟怎么折,官府说了算。<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