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程,你瘦了……”
常天浩把手伸过去,想轻抚一下对方的脸孔,但程雨诗把头扭了一下,转开了。
他叹了口气,讪讪地把手指缩了回来。
他很清楚对方这表现不是害羞,是抗拒,发自内心的抗拒。
她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她的内心满是痛苦,这种痛苦通过一双眸子清晰地投射出来。
我知道你的痛苦,却不知该怎么为自己辩解和解除你的痛苦。
2月7日,常天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一上午,盘点这半个月的荒唐,惊觉自己在感情和欲望领域的下滑和堕落速度是如此之快,他给自己找了理由:这是我失恋引起的。
直面自己是最痛苦的,尤其是要剖析灵魂深处那些缺陷、不足乃至于罪恶、肮脏、堕落等环节时,就更痛苦。
要评价一个人是否违法相对比较容易,因为法是已成就的、摆明的、公开放置在那里的,只要对照下去,就能判别是不是违法,违反到了多大程度。
但判断自我是否违背道德就艰难的多了,因为道德并没有明确严格的界限,不但每个人心目中的道德标准和行事准则不见得完全一样,甚至个人不同时间段、不同情形下的道德标准也是不同的。
干一件事,很多时候,重要的不是判断是否合乎逻辑,而是看能否说服自己。
所以,即便再痛苦也只能直面。
当然,脑袋里想的时候可以深刻一些,落在笔端情况又不一样了。
他重生前本科读历史,当然很清楚那些所谓的当事人一手材料的缺陷,他们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故意在文字上营造出种种曲折和感慨。最典型的就是《常凯申日记》,如果不看其他著作和材料,单看日记本身就会很同情常凯申,认为他在做这个那个时充满了不得已,充满了客观和环境限制,写就了情非得已。
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但内容都是说给自己听的真心话么?
当然不是!
因为常凯申从来不会写情非得已背后的权力逻辑,正如他在《日记》里写思念陈洁如时已抓紧机会在追求美龄,你可以解释说为了巩固权力而不得已为之,但事实上,常天浩看得很清楚,哪怕没有美龄,常凯申也不会再和陈洁如走下去了。
直面自己,最要紧的不是回避!
盘点了半天,他发现自己依然还牵挂着程雨诗,这骗不了自己。正如进入贤者状态时,满脑子都是感情而不是欲望。
想通这些,他还是想找程雨诗再谈一次,看看经过这半个月冷静,她的想法和情绪有没有变化?他不求对方半个月就直截了当把整个想法观念切换掉,这不可能,正如他自己也不可能切换一样。
他是想探讨双方有没有求同存异、有没有能小心翼翼相处的机会。
电话打给她时,她倒很爽快地同意出来,常天浩原以为要多费些口舌才能说服,没想到这么顺利,他内心隐隐约约还有点窃喜,以为这是个好兆头。
但等真见了面,他发现自己猜错了,程程对自己表现得很冷淡,很公式化。这种冷淡和公式化与他对沈飞的态度不一样,充满了惋惜和不解。
他想牵她的手,没成功网站虽然操蛋,但牵手还是允许的,尽管手也在脖子以下……
想搂腰就更不可能。
甚至于两人走在一起,她都刻意和常天浩保持着一定距离,不少于普通朋友的距离像极了暑假两人有时在外面时故意保持的距离。
只不过那时保持距离是装给别人看;现在保持距离是在告诉他,两人距离有这么大……
这样子没办法好好逛街了,所以他提议去咖啡厅坐坐。
坐下来本来想聊些风花雪月,对冲下尴尬的气氛。但没过多久,程雨诗就把话题转到他在公安局的场面来了。
他皱起眉头:“程程,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你很怕我知道?”
“我……”常天浩无言以对,勉强挤出笑容道,“这没什么见不得人,我只单纯觉得奇怪而已。”
“有什么好奇怪的。”程程瞟了他一眼,“就算我不去打听,也会有人上赶着告诉我,毕竟,想看你笑话的人从来就不少。”
这么一说,常天浩就明白消息是从哪里出去的。沈飞母亲宋莉不就在市检察院工作么?这么大案子终止流程,必然市检察院要知情,那宋莉身为检察官肯定知晓内幕。至于他常天浩的名字,更被人牢牢记在心里,怎么可能不打听清楚?
她一定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孟秀丽,不对,有可能孟秀丽自己也清楚,宋莉会特意挑程雨诗在场时时过来说。乔冰倩对沈飞态度的变化,宋莉肯定是清楚的,只要逮住沈飞一问,就又能把他常天浩的名字串起来。
这还不使劲往死里黑自己?
他有些着急道:“程程,事情真相不像传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好啊,你说,我听着。”
于是他把情况经过讲述一遍(www.biquwu.cn)。
程雨诗点点头:“别人没传错啊,他们讲的和你讲的内容大致一样,只不过他们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这很正常;而且你和我说的,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些细节。”
常天浩的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故意“隐瞒”了什么。这让他很不安。
程雨诗讲了一通这个案子,用她从《法理学》和《民法通则》学习角度来理解的想法:“连我这样才读了一个学期法律的学生,都知道新世纪公司这么牵扯你很牵强,有一说一,你完全可以去辩,可以去打官司,可以诉诸法律……但你没有。”
程雨诗轻轻道,“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据理力争,为正义和理想而抗争的常夫子!”
“轰”地一下,他脸色变得惨白。
“你带了苏教授、带了杨律师、坐着大奔而来,上来就很有气势,最后硬邦邦用160万把所有各方的嘴都堵住了,并解决了问题,显得你很有把握、很有底气,很从容……”程雨诗似笑非笑望着他,“这就是资本的力量?这就是你追求事业想要达到的成功和把握?还是说,资本对人的异化已发展到连你也不能抗拒的地步?发展到总有一天你终将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种人的地步?”
“我……”他无言以对。
程雨诗说的是实话,他表现出来的就是这个场面他不想要什么正义,他只想要在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前提下的问题解决!
“在这个案子中,你是常总,和李总、薛总没什么区别,都是来解决问题的。”她冷静地评价道,“当然你比他们有人情味一点,你顺带还帮了小雪一点忙,这是你为数不多的闪光点。如果你没有这个闪光点,我今天都不想见你。”
他脑海里迅速涌现出一句话“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讲利弊……”,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了,平时开玩笑时讲这句可以,今天说到这么严肃的份上,再把这句话拿出来,场面一定会失控。
他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和程雨诗来争辩是非对错的。更何况,她也没有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