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医院,路边成排的棕榈覆下一团树影,与一道渐行渐近的人影交汇。
林双抬起头,意外地看到陈屿峤大步踱来,朝她挥了挥手,问道:“怎么样了?”
湖风吹过,携来清淡的香气。他眼角微挑,笑容灿烂,像叶缝间透下来的、明亮温煦的阳光。
林双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昨晚她兴冲冲地跟他互发微信,提前庆祝这例个案有了进展、即将获得“准盟友”的信任,他也盛赞他们工作给力、殷殷叮嘱探病事宜。
现在想来,果然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要怎么回答他呢?
推进了,又没完全推进?
思忖片刻,她还是一五一十地说出实情:“我见到郑阿姨了,也跟她聊了聊。她现在精神挺好的。但是……她觉得不需要我们帮助。嗯……”
她轻咬嘴唇,陷入迷茫。如果服务对象真的不需要社工的帮助,与社区进行综合评估后,他们是要提前结案的。
“噢……”听她说完,陈屿峤问,“有没有聊到我?她怎么说?”
林双想到郑淑宜的突然“失忆”,不答反问:“你妈妈……郑阿姨她,最近有没有表现出情绪反常的地方?”
想了想,又补充:“危机发生之前,还有最近都可以。”
“没有。”陈屿峤肯定地说道。
他回答得迅速,语气却像深思熟虑过。毕竟,他自己已经反复探索了很久。
陈屿峤垂下眼睛:“为什么这么问?”
之前她求证郑淑宜轻生缘由的时候,是没有往情绪和心理问题方面询问的。他想,这次的会谈过程中,应该发生了什么,才让她生出这样的怀疑。
林双的眼前浮现郑淑宜最后突变的“画风”。她不是医生,不是心理专家,无法贸然判断服务对象的根本问题,只能试探地对“准盟友”倾吐:“我猜……我只是推测啊,郑阿姨会不会因为心理上的一些突发的……比如,老年抑郁症什么的,才想要轻生……”
她把语速放缓,尽量让面前的人好好消化她话里的讯息。
然而,让她惊讶的是,陈屿峤始终面色平静,脸上似乎还悬着点不出所料的释然。
他微微一笑:“我懂了。”
她和他有着同样的怀疑,且充分顾及着他的心情。这种谨慎的态度令他相信,她也能好好呵护郑淑宜的“玻璃心”——如果她真的是老年抑郁症的话。
然而,他不得不推翻林双和他自己的假设。
“我不知道你们聊了什么,可能你觉得郑淑宜住在神经内科,是因为她有情绪方面的困扰。”他顿了下,“比如你猜测的老年抑郁症。”
林双点头,同时宽下心来。看来他并不避讳这个话题。
“但是,”陈屿峤话锋一转,“在你和郑淑宜会谈的这段时间,我去七院相关科室问了一下……在神经内科住院的病人,一般都是脑血管或者神经类疾病的患者。郑淑宜虽然是七院的退休员工,还享受不到跨病区住院的待遇。也就是说,她在这里住院,应该不是因为心理上的疾病。”
“那你知道郑阿姨有什么相关的病症吗?”
陈屿峤摇头:“至少在我离家前,她身体还算健康。但是,她这个年纪,如果突发脑梗类的疾病,也是很正常的。”
不等林双发问,他继续说道:“所以现在问题来了,脑梗——假设是这样——跟她轻生的关系是?因此而住院和不愿意见我的关系是?”
“嗯。”林双应声。他表达的,也是她的疑惑。
“这些问题都亟待解答。”
陈屿峤摸了摸下巴,骤然犀利起来的目光与她还有些发懵的眼神对接。
“我也很关心答案,但郑淑宜到现在都不理我,珍姨也神神秘秘的……所以,不然这样吧?我配合你的社会工作,你给我提供郑淑宜的消息?或者说,你帮我见到郑淑宜,我说服她接受你们的帮助。”
他停顿住,看着她咧嘴笑开:“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等价交换。”
林双:“……”
她油然想起那晚自己提出的“信息交换”。
即使他不这么建议,她也会遵循实务方法,带着“盟友”们做好郑淑宜的升(支)级(持)打(网)怪(络)工作。但怎么看,他的表情里都有一种“以牙还牙”了的舒爽。
被曾经的“红月光”扳回一城的感觉,好像也不是很美妙。
这个盟友,还能不能要了啊!
再看过去时,陈屿峤眉眼带笑,没事人般垂头注视着她:“所以,就算成交了?”
——这个盟友,不要是不可能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