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无双显然想不到皇帝与宰相已经将话题转到自己的身上,她只是发愁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心里想:我得赶快好起来,好早一点回湖广去。看了又看小说网^看了又看小说网不知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苏素素的丫鬟淡月正在给程无双处理伤口。程无双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让她触目惊心。一边小心翼翼地包扎,一边与程无双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程小姐,真想不到,你这娇怯怯的身子,竟然受得了那样的千里奔波!还受得了那样的酷刑!你……真了不起!”敬佩之意,露于言表。
原来大元的规矩,普通人是根本不敢叩阕告御状的。如果要告状,你就得先从一块长三尺半宽两尺半的木板上滚过去,证明自己身负奇冤。别小看那木板上面可是密密麻麻钉满长半寸的钉子的。这人滚过去,身上至少也要留下几百个血窟窿。(借用一点戏曲内容,不要见怪。)
淡月收拾妥当,正收拾起东西要退出去,却看见程无双极其艰难地转过半个身子。淡月心疼,急忙叫道:“我来帮你,别乱动!”前者却已经完成了翻身动作,笑道:“其实我也不是弱不禁风的。我们家祖训,女孩子是不许裹脚的。以前还以为祖先太固执。要知道我们家族的女孩子因为不裹脚,嫁出去后受了夫家多少白眼?受了人家多少笑话?但是今日看来,我们祖先竟然是有先见之明的。因为一双大脚,我也没有受多少苦楚,这路途也算不了什么。这告御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先去找大理寺,没有想到,那些大老爷们,是根本懒得理会小老百姓死活的。去了几次,碰了几鼻子灰。没有办法,只好出此下策。当时也只想着父亲,根本理会不了自己,咬牙就上了。事后才发觉疼痛确实厉害……不过也多亏了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即使告成了这御状,只怕也要孤零零地客死在在临安。你们小姐,真真的是临安第一位女侠客。”
原来这淡月的小姐苏素素,却是临安城里有名的侠妓。虽然出身青楼,却是出淤泥而不染。只凭借自己在诗词书画上的才华,倾倒了临安城里的无数读书士子;又凭借自己在少年时候学的一点剑术与一个刚烈性子,保全了自己最后的尊严。如今名气大了,结交的官人豪客也多了,连老鸨都不敢轻易得罪了她。
程无双滚钉板告御状之事,当日就传遍了临安城。苏素素得知此事,深敬服程无双的胆量与孝心,于是立即派遣丫鬟,到监狱去为程无双请医看药。又花了不少银钱四处打点,令程无双少受了许多苦楚。今日得到程无双将被释放的消息,更是干脆将她接到自己的住所芙蓉轩来。所以程无双说起苏素素,自是一心的感激。
“妹妹如此称赞,姐姐岂不羞死了?”一阵淡淡的香风飘进,环佩响动,一个青年女子走进。正是苏素素。程无双看着她今日的打扮:上身是锈金边的大红狐皮袄子,下身是一件锈着喜鹊登枝的大红百褶裙;真衬托的脸色粉红如花。头上一支凤朝阳钗子,凤凰尾巴上两颗珠子悬挂下来,正落在左耳边上。双峰似黛,两目如水,这人,竟然是说不出的精神。
苏素素也看着程无双。这程家妹妹今日倒是精神了许多,不像往日那样苍白。兰花被子遮盖到了颈部,与兰花被子想映衬的,是她那瘦削的鹅蛋脸。因为人瘦了,眼睛就显得特别的大。虽然受伤之后眼睛没有多少光彩,竟然也有一种令人感到“我见尤怜”的风致。一头青丝散落在枕头上,那青丝倒是乌黑油亮,不因为受伤而减少美丽。
苏素素当下笑道:“妹妹如此孝心,就是连天地都感动了,岂独我为然?别人且不说,就刑部孟大人,就深为妹妹所感动。即使姐姐不出手,孟大人也一定会出手的。如果不是他大开方便之门,姐姐岂能够如此方便的照顾妹妹?今日也不能够如此迅捷的得到消息。妹妹却如此称赞姐姐,姐姐岂有不害羞之理?”
淡月好不容易等到小姐说话停顿的工夫,向小姐行了一个礼,也没有多说话,就退出了屋子。
苏素素唠叨了一串,而程无双显然没有她这么好的口才,只好腼腆的微笑。苏素素又笑:“你且安心养病。有道是吉人自有天相,程伯父一定能够化险为夷。你且放心。朝廷已经派大员出湖广去了,你的事情也被证实了,一定会救你父亲出来。别这么老苦恼着了,养好了身体,才能够赶回湖广去!”
程无双轻轻叹息道:“但愿如你的吉言。”眉宇之间依旧是不能够掩饰的担心。
苏素素见她如此,又唠叨着解劝了一顿;似乎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站起来,笑吟吟地从袖笼里掏出一卷纸来,道:“你可知道你的故事,已经成为了临安士林的传奇了么?这是方才外面传递进来的诗,那个酸书生一定要递给你一观的——题目就是《无双行》,你要不要听听?”
程无双脸颊一红,说道:“一定是你怂恿那一帮酸臭书生做出来捉弄我的。我才不要听呢。”
苏素素叫了起来:“天地良心,我怎么敢捉弄妹妹?妹妹是书香世家出身,瞧得起姐姐,姐姐已经是受宠若惊了,哪里还能够起什么坏心思?更何况是借助诗词来捉弄妹妹了。这完完全全是那个酸书生听说了妹妹故事后自发做的,与姐姐毫不相干。”顿了一顿,笑道:“你到底要不要听听?虽然不是什么精致文字,却到底是发自心底的实情实语,不听可惜了。”
程无双又羞又脑,脸已经涨地通红,道:“姐姐你是欺负妹妹起不了身,所以一个劲来占妹妹便宜不是?好,姐姐既然见嫌,妹妹搬出去就是。”张口就要叫唤自己的家人。
苏素素见程无双果然恼了起来,心下倒也忐忑起来。她知道程无双出身书香世家,这家教上与自己一定不同。她能够接受自己恩惠住进自己的住所,已经是天大的面子。自己可不能真的惹恼了她。当下赔笑道:“妹妹不要生气,姐姐这嘴巴,也着实太笨。妹妹什么诗什么文没有见过呢,那些酸书生竟敢来妹妹这里传诗,这不是班门弄斧么?也难怪妹妹生气。也罢,我这就帮你去骂那酸书生一顿。你且安歇着,我给你换一个安神的龙涎香。”几句话,将自己的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竟又姗姗出门去了。
程无双见她如此,倒又有些不过意;不过她本来就是一个执拗性子,虽然有些不过意,却也说不出什么赔礼道歉的言语。只眼睁睁看着苏素素自我解嘲说了两句,开门出去。转过眼睛,却看见枕头边上,拉着一卷纸头,正是苏素素方才拿出来的。
知道是苏素素故意搁在那里,但是到底是少年心性,到底好奇。忍耐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作贼也似轻轻伸手,取过了那一卷纸,展开,一目十行看了下去。当看到“程家有好女,自名程无双。弱肩担道义,纤手斗豪强。京师万里路,竟熬风和霜……”几句时候,忍不住发出一声淡淡的叹息,心中却也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
看完,忍不住一笑。这样粗俗的诗,竟然也敢拿出来丢人?看着那个名字“山东王兴平”,想道:“北方果然少才子。天下竟然也有这样不知道藏拙的人。”却将那个名字记住了。
放下那张纸头,思想老父,愁肠百转,终于沉沉睡去。
程无双的睡梦里,依旧是老父那憔悴的脸庞。她梦到了湖广许多惊险莫名的事件。
程无双当然不知道,湖广正在发生什么。
刘焘与刘漾两兄弟已经对坐了一个多时辰。紫砂壶里的水早已接续了几次,早已寡淡无味;若是平常,两兄弟早就呵斥下人来换了;可今日,两人都心不在焉,还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心事重啊。
案上有一封书信,是黄得功的。送信的是铁穆的侍卫。黄得功已经被铁穆不动声色地拘禁起来。那侍卫将信送到的时候,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殿下不忍心看刘家与黄得功玉石俱焚,所以令我有此举。如何处置,贵家族还需要趁早决断。切莫迟疑,误人误己,更耽误了霞姑娘。”
如何决断?两兄弟相对无言。
刘家与黄得功,早已是一条绳子上拴着的两只蚂蚱。如今黄得功捅出这么大的漏子,下台已经成为定局。连性命能不能保住,都还是未知之数。即使送上再多的贿赂,皇孙殿下估计也不敢随便包庇。黄得功眼前的一线生机,就是有人愿意帮助他稍微填补一下亏空。将历年拉下的长平仓给填上一些粮食,再加上皇孙殿下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有指望给他保住一条性命。
这个皇孙殿下的确不是什么好角色!
刘漾忍不住咬了一下嘴唇。收起东西来毫不手软,翻脸却比翻书还快!谁也没有料到,如此好货的皇孙殿下,竟然这么不动声色的就将黄得功拘禁起来了!他们竟然连商量决策的时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