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兰听得“与贩夫走卒共坐也无妨”,眉头一皱,说道:“公子。”
孟丽君一笑,说道:“荣兰,下去吧。”
返回楼下,却看见那店小二已经是一头的冷汗。收拾出两个位置,却是在两个轿夫的身边。孟丽君神色自若地坐了下去,似乎没有闻到两个轿夫身上的汗臭味。荣兰却是皱着眉头站在一边。这一点,孟丽君比荣兰好多了,毕竟有着农民女儿的记忆。荣兰虽然是个丫头,但是在家里身份不亚于副小姐,几时与下等人如此接近过?孟丽君心里暗暗好笑,知道这丫头又在怪自己自低身份了。也不管她,对店小二说道:“来两碗阳春面。”对荣兰说道:“坐下吧!出门在外,收起你那一套规矩。须知天地生人,并无贵贱之分。”荣兰见她如此说话,也侧着身子坐下。
那店小二见孟丽君小闹了一场,却只要两碗阳春面,不免非常诧异,多看了一眼,便唱喏转身而去。
正吃着香喷喷的阳春面,却听见背后一人笑道:“公子进了这聚福楼,却只要了两碗阳春面,何其吝啬也。”
孟丽君听得说话,就知道那鱼儿来了,当下也不回头,淡淡接口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取之唯艰。铺张浪费,未免有违天理。”暗暗又将了那人一军,这才回头站起来,看见了说话之人——但是,就在这一片刻,孟丽君的心被猛烈的撞击了一下——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少年!
论眉眼,不过寻常,论身架,也不过一般;但是那眼神,那气质,却使孟丽君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美男子”三个字来!
似乎是初升的太阳,虽然温和,却依旧不能掩饰身上的光焰万丈!
但是孟丽君到底是经历过三生的人,虽然对他有“惊艳”之感,却到底还没有发花痴。迅即定下心神,仔细打量了那人一番。
那人也是二十上下,书生打扮,衣着平常。孟丽君经历三生,见人无数,当然看出这人是非富即贵。不觉好感大增,这样富贵之人,能够将自己转变成为这样一个平常之人,的确很不容易,微笑道:“兄台如果有闲暇,何妨同桌共话?”
那青年看见孟丽君时,心中也是一动:世界上竟然有这等美少年!
眼前这个少年,皮肤黝黑,五官却是细致;使人失神的是,这少年的神采!
纵然是映雪冬梅,也逊其三分坚毅;纵然是烈日新竹,也逊其三分洒脱;更使人感觉到目眩神驰的是,这少年的眼睛里,有着非常深邃的东西,自己根本看不透的东西!
听孟丽君出言相邀,那青年人略一迟疑,便走上前来。两个轿夫已经吃罢站起,不过桌子上却是一片狼籍。那青年略一皱眉,便坐下了。孟丽君心里又暗暗竖了一个的拇指,像这样的富贵人家,敢于如此纡尊降贵,的确也不容易。微笑道:“兄台少待。”低头继续吃面。
那青年道:“在下姓铁,名……”
没有等他说完,孟丽君已经抬起头来,拦住他的话头,说道:“兄台少待。你我萍水相逢,片刻之后,便当做浮萍两散。又何必通报姓名,徒增记挂?况且兄台举止,定然不是常人。通报真正姓名,不免于兄台不便;通报假名,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姓铁青年哈哈大笑,说道:“如此倒是本人落于下乘了。”既然被识破身份,也不再自称“在下”,便改称“本人”。但言语之时,到底还是生疏别扭。继续道:“刚才听兄台说:须知天地生人,并无贵贱之分。却要讨教。”
孟丽君放下饭碗,笑道:“兄台却是来考教学生了。学生不过是一个平常之人,随口胡诌罢了。学生走了不少路途,遍读古今故事,却只懂得了十六个字。”
那青年道:“不知是哪十六个字?”
孟丽君笑:“这十六个字,八字一组。第一组是唐太宗的老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那青年脸色变了一变,道:“愿闻其详。”
孟丽君眼睛一直盯着他,见他听了如此有威胁性的句子,只片刻就恢复常态,也不由暗自佩服。不过继续威胁却没有胆子,当下笑道:“铁兄见笑。在下以为,我朝开国,就应了唐太宗这句老话。抗蒙多年,如果非老百姓殚衣罄粮相助,我们如今估计还在蒙人铁蹄之下苟延残喘。当今皇上得了民心,于是才有了天下。如何能够轻视百姓?天地生人,如何有贵贱之分?”
铁姓青年看着孟丽君,道:“兄台好新奇的言论。”言下虽然不赞同,却也不直接反对,继续道:“还有八个字呢?”
孟丽君叹了口气,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眼角余光,却看见几个随从打扮的人正悄悄走近。练习了几个月的武艺,眼睛感觉已经敏锐多了。那随从的眼睛里,似乎……
那青年脸上勃然变色,却终于沉静下来:“兄台之言,似乎有失偏颇。如今我大元一统天下,再无战乱,怎可谓百姓苦?”
孟丽君回头看了那几个走近的“随从”一眼,心中暗暗警惕,又懒洋洋笑道:“这几个人,是兄台的亲随么?我胡说八道罢了,这湖广之地好地很,绝对没有灾情。只是有几个好吃懒做的刁民,捏造出旱灾的消息。兄台绝对不能够相信。”
那青年看了那几个随从一眼,笑道:“兄台原来是喜欢戏谑之人。既然有缘相逢,何不道楼上去一起说说笑话?”竟握住孟丽君的手,拉她一起上楼去,回头又对荣兰说道,“贵介也一起上去吧。”
“如果本人猜测不错,兄台是有话要告诉本人的吧。此地灾情到底如何?”皇孙——铁穆问道。
铁穆——这个名字让人联想到另外一个空间里的元朝皇帝,忽必烈的孙子铁穆尔。孟丽君想,不知道这个铁穆,有忽必烈孙子那样的才干么?不过,看他刚才的表现,确实是可圈可点的。在略加暗示的情况下,就能够做出反应。既然要为这里灾民做一点事情,那就不能够再矫情了。孟丽君想着,跪下,大礼参拜:“明州学生郦君玉参见殿下,还殿下饶恕学生方才不敬之罪。”
孟丽君这一表露,铁穆不觉非常惊喜,将她拉了起来,说道:“兄台竟然就是郦君玉!先生可有办法赈灾么?”
第一句话就问赈灾!孟丽君不由有些感动,道:“殿下如此以小民为重,君玉有些许小能耐,怎敢藏私!愿意为殿下效劳!”略一停顿,道:“君玉是已经有了些想法,但是不知道是否可行。希望殿下将自己收集到的所有资料都交给学生,让学生深思后再与殿下做参谋,可否?”
铁穆笑道:“那是自然。孤处还有一物,正要还给先生。先生之字,孤竟然不认得,不知是何国文字?与我朝文字却也相似。”
孟丽君略略一怔,道:“是君玉觉得我朝文字太过烦琐,不利于孩童教育与文化普及,故加以简化。行为甚是悖逆,却叫殿下见笑了。”
铁穆道:“这又有何妨?你说什么‘文化普及’?”
“君玉有一个想法,终有一日,要让识字者遍及贩夫走卒男男女女,让识字成为普通之事。故有文化普及一词。殿下见谅。”孟丽君的手心里已经冒出汗来。
铁穆听她言语,叹了口气,说道:“文化普及!谈何容易!要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已经是如此之难,更何况是教育!国家怎么拿得出这么一笔钱来!”
“殿下,目前来看,的确是可能性不大。但是君玉想,天下之事并无难易之分,为之,难者亦易,不为,易者亦难。如果我辈如能奋发有为,此事或见于下一代。殿下以为呢?”
铁穆笑道:“明堂所言甚是。我辈应该奋发有为,让大同之景,见于下一代!”说着这话的时候,意气风发,竟似天下都在其掌握之中一般。
孟丽君一笑。这位皇子还是将治理国家看得太简单了。但是她无意去打消他的兴致,只是微笑问:“殿下,资料呢?”<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