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从大帐内出来,目送独孤霸远去身影,却是不禁摇了摇头。即使是穿越者也罢,人生在世,也总会有许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去选择的。比如说亲戚。这个独孤霸,为人奸险,残忍好色。生平杀人无数——这也罢了。练武者哪个手上能不沾血腥?可是他还爱好持强逼姓行为殷女子,也不知曾有多少良家妇女被他坏了清白,委实是个人渣中的人渣。可是没想到现在自己穿了过来,反倒和这人渣成了亲戚,真让小王爷心中颇感无奈。虽说以毒攻毒,忍由这人渣去和唐门妖人们鬼打鬼狗咬狗,其实也是不错的选择。但是杨昭心中却依旧忍不住想,干脆这人渣就和唐门妖人同归于尽,永远别回来好了。
看见独孤霸,不由得就想起了那位瓦岗寨的美人儿军师沈落雁。记忆之中,独孤霸后来是借酒行凶强逼姓行为了沈落雁,然后反被沈落雁暗算而死的。算算时间,眼下这时候的沈落雁应该还只有十一、二岁左右吧?却也不知道她究竟身处何方。看来要是有机会的话,可得把这位天才美少女找出来,然后再接到自己王府之中好生教养。也免得她将来沦落到要去做山贼,更被独孤霸这人渣染指的不幸下场才是。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大帐之外,脑子里净是想着这些关于未来的事,面上少不免也会流露出相应的表情。落在别人眼中,当然也会觉得十分古怪。只是他身份地位均非同小可,普通军官将校都不敢上前来过问而已。但李靖却就没这么多顾忌了。他因为官阶最低,所以最迟才出大帐。一瞥眼间看到这位年轻的河南王动也不动地站在前面,刚好阻住去路。而且面上神色变幻不定,登时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王爷,王爷?”
杨昭如梦初醒,回身问道:“谁叫我……啊,是李大哥。怎么了,可是有何烦难么?”
李靖苦笑道:“在下倒没什么事。反倒王爷您的面色……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不成?”
杨昭摇摇头:“心事也说不上,只是有些不痛快而已。独孤霸这个人……刚刚他才进大帐,我这对阴阳令立时便起了排斥反应。要知神兵通灵,若非遇上了极污秽极邪魔的瘴物,断然不会有如此反应。”
“在下亦久闻〖天罡邪拳〗阴损诡秘,练习方式多有伤天害理之处。只是……”李靖叹口气,道:“不管怎么说,眼下独孤千牛总是替咱们大隋效力的。邪道力量若能用到正道之上,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话是这样说,不过……”杨昭摇摇头,道:“算了,咱们不提这个。对了,李大哥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叫我小杨便是。老是王爷王爷什么的,听着也太生分了。”
“不敢。”李靖吃了一惊,连忙恭身道:“上下有别,尊卑分明。王爷贵为龙子凤孙,身份尊贵无比。在下岂敢如此轻狂僭越?”
杨昭笑道:“佛曰众生平等,万物一般。我是人,你也是人,又说什么高下尊卑之分?实不相瞒,你我虽然只是今日才初见面,但我心中总觉得和李大哥已经认识了好多年一般,实是有说不出的投缘。李大哥年纪大点,就称呼我声小杨,正是再顺理成章不过了,又何必老是如此拘谨。”当下不由分说便过来搭住李靖肩膀,道:“皇祖父虽然命我统领左卫,可是我从来没带领过这么多的兵,心里头正慌呢。李大哥精通三略六韬,又通晓军中种种实务,正好向你请教了。来来来,李大哥来我帐里,今儿晚上咱两兄弟就来个抵足夜谈。”也不管李靖同意与否,扯起他就往自己的住处走。再世卧龙这碰上这个不讲理的张飞,真是毫无办法,也只好哭笑不得地,任凭杨昭将自己拖着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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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这个外甥的心中想法,独孤霸此时自然难以知晓。独孤家传到目前的三代,虽说仍有独孤皇后不时给予帮助支持,但其声势与影响力仍是日渐衰落。相比当日独孤信当家的时候,可谓已经大不如前。所以独孤峰独孤霸兄弟都处心积虑,要建立功勋以重振家声。眼下这场平蜀之战,便是大好机会。难得宇文述这位大总管交代下来如此一个紧要任务,独孤霸口气纵然轻松狂傲,其实却是外驰内张,半点不敢轻忽大意。他收拾好一应备用事物,辞别兄长独孤锋,跨上细心挑选的健马,乘夜色离开列柳城,沿着街亭大道径直向西南方而去。
蜀军白天时候从街亭往阳平关退却,到现在也不过四、五个时辰而已。夤夜中快马全力奔驰,到寅时左右(午夜三点到五点),远处当道上便出现了黑压压的一座座新扎营盘。独孤霸惟恐被对方军中的暗探觉而打草惊蛇。隔得远远地就勒住马匹,将坐骑栓在道旁的林子里。抬头看看天色,距离天亮还有着段不短的时间。他立功心切,也等不及再捱上十几个时辰了。当即展开轻功,径直往蜀军兵营中飞掠而去。
独孤霸武功之高,可与〖五部众〗中的车离、沙也等相媲美。轻功身法则是走的隐秘轻灵路子。兼且多年来专司暗杀刺探之道,外行人眼中望来平平无奇之处,他却可以一眼就看出哪里有埋伏,哪里有暗探。故而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军营外所有暗桩的监视,轻轻松松就潜入了蜀军营盘以内。
蜀军中领兵的将领也不知究竟姓甚名谁,所扎下的营盘却十分坚实,深得兵法精要。营盘外挖了壕沟布满鹿角,木栅坚固可抵御重型器械攻击。帐篷与帐篷之间的安排错落有致却又井井有条,不时有小校率领五、六名军士,挑起灯笼,手拿锣鼓来回巡查,防备得极为严密周到。
独孤霸见了如此情状,心中戒备之意更盛。当下看准了军中帅旗所在,隐身于帐篷的阴影之间,静悄悄一路摸过去。行到半途,忽尔晚风穿营而过,有股浓烈之极的尸臭味随之扑鼻而来。独孤霸双耳微动,蓦地停下了脚步,运功凝神倾听。立刻听见在风声之中隐约更夹杂着几声低沉咆哮。他精神登时大振,当下深深吸了口气,听准方向,身若鬼魅般疾射而出。才行经七八座营帐,脚步骤然疾停。皎洁月光之下,但见前方被划出了空荡荡的一大块土地。当中用粗木头横七竖八地胡乱围成个圈子,就和塞外牧人的羊圈差不多。所不同的是,这圈子里放养的不是羊,而是人——活死人。
侥幸从白天里那一战中残存的二百多名活死人,此刻就全部都被圈养在这个粗陋“羊栏”之中。月光照耀到它们皮肤外表所生长的鳞甲上,随着身体的无意识左右摇晃而荡漾出层层碧绿幽芒。本应透出慑人红光的眼眸内此际一片黯淡,仿佛同样陷入了深沉休眠之中。偶尔可以听见的咆哮声也感觉不到什么威胁性,反而更像正常人睡觉时打呼噜。意态甚是平和安详。只是那些牢牢粘附身上的血迹和肉屑,却不住地向潜藏在阴影中的不客出警告,提醒他这群不死怪物的恐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