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回忆旧事,聂昉昭曾经对罗新农提起,她其实很反感姑丈打电话给周如海,拜托他照顾自己。她之所以选择去陌生的城市上大学,就是想远离每一个认识她,尤其是了解她身世的人,如果把高考当作她新生活的起点,罗新农就是她向新生活预支的一个新朋友。而罗新农不一样,罗新农会来这座城市,完全是为了聂昉昭。
大一第一学期,聂昉昭从未主动去找过周如海,周如海也只是偶尔碰到她的时候,才会关心她几句,问些她学习的情况,有什么困难诸如此类。每当此时,她就会忍不住琢磨,周如海知道她多少情况,知不知道她的出身,尤其是父亲的情况?如果他知道,他是怎么看待这种事的?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让聂昉昭只想把自己包裹得像只粽子,生怕泄露出哪怕一丝丝对她不利的信息;她不想把任何旧生活的阴影,复制进新生活来。
可是到了第二学期,周如海成了聂昉昭临床学科的授课老师;即使聂昉昭再躲避,她和周如海的接触也变得不可避免的多起来,就像这次一样,她课堂上无法抑制的情绪,让周如海不得不对她另加照顾。
聂昉昭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才敢去了周如海的办公室。周如海给聂昉昭倒了一杯茶,让她坐下,说离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想跟她好好聊聊。
聂昉昭坐下,神态拘谨,周如海看着办公桌若有所思,手指不停地轻轻敲着桌面,这声音原本很细微,可是传到聂昉昭耳道里,就好像千军万马一路奔杀过来,直冲脑髓而去。
聂昉昭觉得眩晕,用力掐了掐脑门,这才平静下来。
“周教授,对不起,以后我会克制自己,尽量不带情绪……在课堂上。”
“哦,没事……”周如海抬头看着聂芳昭,“是这样啊……”
周如海搓搓手。
“昨天晚上,你回去后,我觉得很不踏实,就给你姑丈打了个电话,跟他说了下你的情况。”
聂昉昭心里一凛,不解地看着周如海。
“我也是担心你,你的情况之前我不是很了解……”周如海柔和地看着聂昉昭,“其实你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
“周教授,我不想提以前的事情!”聂昉昭打断周如海的话,“如果你想跟我谈我爸的事情,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听,我听够了!”
聂昉昭的情绪有点失控。
“小聂……”周如海轻轻地说,“你别着急,你听我把话说完。”
聂昉昭控制住情绪,坐下来。
“周教授,我真的……”
“那……不说你,说说我吧,你就当我心里有很多话,找不到人倾诉……”周如海沉默片刻,“我倾诉,你聆听,可以吗?”
周如海的眼神,让聂昉昭无法拒绝。聂昉昭点点头。
“我爸是个孤儿,无所牵挂,不怕死!打仗就是这样,你越不怕死,子弹越躲着你飞……我爸就这样,一路踩着敌人的尸体,肩头的杠也越来越多。
“解放后,我爸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那年他四十,除了官职,他身无长物,连个老婆都没有。按理说,以他的条件,上门说媒的应该不会少吧?不过我爸迟迟没有做决定,说是没有成家的冲劲,我爸有一套理论,这是他在枪林弹雨中总结出来的——没有冲劲的锋不能冲,麻麻怂怂的仗,最后准是要败下来!直到那年的文艺汇演,我爸看到了我妈,我妈当时才刚二十,在市文化局的舞蹈队,当时她跳着芭蕾,在台上旋转,旋转……我爸看得目瞪口呆,心血直冲脑仁,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喝一声,就她了!旁边我爸的老战友,侧头看着我爸,问,老周,你看上哪个了?我帮你说媒去!
“他们很快就结婚了,过两年生下我,再后来,到我十五岁那年,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