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方为已经无力吐槽,只是重重地叹口气:“徐校长,我是金陵师范大学方为,也是陶文霞的老师。麻烦你带我看看你们的《永乐大典》正本和《文汇阁四库全书》吧!”
徐生洲看到气得脸色发青的方为,还有受气包似的陶文霞,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主动介绍道:“方教授,这些书是前不久海外一个财团匿名捐赠的,数量非常庞大。我就是个学计算机的,连计算机都是半吊子,对古籍更是一窍不通,所以就想听听各位专家的意见。”
方为勉强压下去的火气再次腾地冒了上来:“你说你还是学计算机的,既然吃不准情况,还不懂上网查吗?难道你计算机文凭是路边买的?!”
徐生洲知道老头子是真被气着了,也不和他计较,同时心里也暗暗打鼓:这回该不会真被那个见鬼系统给坑了吧?那学校名声可就臭大街了!
说话间来到古籍特藏书库。这也是陶文霞第一次进来,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摆满楠木书架,书架上放着一函一函露出书根的线装书,心里既觉得吃惊,又觉得安稳几分:哪怕是假的,至少实打实有点东西,场面上应该糊弄得过去了。
方为也觉得吃惊。
他是研究古典文献学的,经常会去博物馆和图书馆古籍部逛逛,逛得多了,眼力也被培养出来。一看眼前楠木书架的做工和样式,就被彻底震住了:这应该是正宗金丝楠木吧?而且还是皇家造办处的做工。哪怕造假,造成这样也算是旷古绝今!就算被骗,也多少可以理解了!
他来到书架前,随手打开一函《四库全书》翻看起来。谁知他越翻心里越犯嘀咕:“这装帧、这纸张、这墨色,还有这册首钤盖的‘文汇阁宝’朱文方印……怎么、怎么感觉不像是假的?”
紧接着他又打开另外一函,跟刚才的感觉还是一样。他觉得不保准,走到里面随机挑选一个书架,随便打开一函、再打开一函。于是他开始怀疑人生:难道是我鉴定水平不到家?还是说《文汇阁四库全书》因缘机巧,真的被人保存了下来?
陶文霞跟在他身后,看他满脸阴晴不定,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情况怎么样?”
方为没有回答,而是回过头问徐生洲:“徐校长,《永乐大典》正本在什么位置?我想看看。”
徐生洲介绍道:“这边128个书架上全都是《四库全书》,《永乐大典》还在后边,我们要一直往后走,两种书架样式不同,到了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果然,放《永乐大典》正本的是紫檀木书架,带着典型的明代家具风格,用料之名贵、做工之精细,看的方为眼皮子直跳。更让方为眼皮子直跳的是架上整整齐齐、连绵不绝一水儿摆放的黄皮《永乐大典》,书面还按照顺序一本正经地标明卷数。随便抽出一本,只见书衣用多层宣纸硬裱,最外面是一层黄绢连脑包过。打开之后,内页全是雪白厚实的皮纸,红色边栏,墨色如漆,晶莹可爱,看上去就是明抄本的风格。
内容更不用说,众所周知目前嘉靖副本《永乐大典》存世只有400册左右,就算想抄也没地方抄去。您想自己编?有这工夫,你干什么不好,何必那么想不开,自寻死路呢?更何况你胡编乱造的话,分分钟就会露出马脚,毕竟《永乐大典》还存世那么多,一对照就知道体例不合。
方为彻底懵了,手都在发颤:这、这怎么可能?
陶文霞还以为老头子血气上头,出现了脑血栓前兆,担心地问:“老师,您看——”
方为长长吐了口气:“我先出去打个电话!”
方为电话是打给沈康元的。
金陵城就这么大,搞古典文献学的人也就这么多,大家都是熟人。沈康元接到方为电话,便笑着调侃道:“老弟,听说那个学校图书馆馆长是你的学生?这回你可要一举成名天下知喽!”
要是方为来之前听到这句话,估计能在地上找条缝直接钻进去。不过现在心态就平和多了,毕竟连自己都拿不准的东西,就算将来鉴定不是,人家也可以说“非战之罪”。当下他打了个哈哈:“惭愧啊老哥!我一早听说消息就急吼吼赶到神州科技职业学院,现在就在他们图书馆,大致看了看那些东西。你知道我搞点目录、校勘还行,搞版本鉴定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滉荡,尤其那两样都是抄本,更是吃不准。你是行家,所以想请你过来掌掌眼。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沈康元说话很不客气:“老弟,你是跌到了头吧?都是一眼假的东西,你还会吃不准?我知道你爱护学生,心情也可以理解,但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你可不能一条道走到黑!”
方为道:“放心吧老哥,再怎么说,我还不至于拿自己的学术生命开玩笑。当然,我也非常知道这两样东西有多惊世骇俗,可我真的拿不准。你老哥是坐咱们古籍鉴定界第一把交椅的,所以想请你出马看一眼,要是假的,肯定我要清理门户、划清界限。但万一、我说是万一,那些东西是真的——”
沈康元马上打断方为的话头:“不存在万一!就不可能是真的!”
“那你总得看过,才好批评它假在哪里吧?”
“好,我现在就过去。我可跟你说,方老弟,你都快五十了,要爱惜自己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