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云家要自己先行一步归往皇城家宅等候长子凯旋佳期,且行途上已安排好专人看管,心思颇重的衷瑢总算稍稍松了口气。</p>
只是她心里多少都有点知晓净姨对她并非全是刻薄,总还是有几许恩情在里面,故愈觉对她不起。</p>
走都要走了,此一去山高水长,哪知何日何世再能相见,除去梦寐以求的夜市公子,净姨算是她最挂心的人了。</p>
来公馆侍候她上车的是云将军的亲信昭武校尉和相关女眷,正巧也是要奔赴京城去办事或返乡的。所幸萨巴陀离那里不远,用上半个月的光阴驱车绰绰有余。</p>
那校尉早一日来她住所嘱咐路上琐事,并且确定她是否还有问题要向云长天交代的。衷瑢思索片刻,态度略低顺地求问道:“不知昭武校尉能否借奴十贯钱?”。</p>
对方一听,心中虽泛起疑惑,但想到这女子不过是红尘中人,早先虽在歌楼不论是卖身卖艺也都或许攒了几分钱,可能年纪轻轻不知节俭挥霍而尽罢了。</p>
如今眼看上辈子修了太好的福气,今生就要脱了漩涡嫁于云将军的长子,往后衣食无忧不必细说,就是他自己的仕途也有能被其掌控的万一。</p>
如此一思虑,校尉赶紧让同来打点的家中女眷回住所取了十贯钱来。</p>
衷瑢写了欠条,按了指印,千恩万谢地请他收好,待有余钱时必定连本带息还上。校尉哪里指望她还,客气几番还是推不掉那纸凭证才顺势收好。</p>
待他们一行人走了,此时已是午后近落日时分,衷瑢估算着来去歌楼恰好赶上宵禁,也不管公馆的人怎么劝还是驱车赶去净姨住所,欲将所欠的钱一同还了清。</p>
她怕自己赶不及还要连累公馆的马夫进不了坊门,就先让他自己把车驾回去了。但偏生不巧,净姨去寺里上香,只剩陈婆一人在房里做着针织手工。</p>
这小娘子一进门,手里提着白丝手帕的陈婆忙得放细活到竹筐中,顺手搁到了身后,还不忘瞪着眼呵斥她退出去。</p>
衷瑢对她历来是能打发时就打发,那次不欢而散的聚面实是她忍了多年才爆发的一小点埋怨,但如今也是要与她分手的时节了,以前那点恩怨反倒都值得人留念。</p>
于是小娘子脸上微微堆起笑,拎着沉甸甸的锦布小包仔细放降到陈婆面前,跟着语气老成地叹道:“我不坐,也不跟你细说了,这里是欠净姨的钱,连本带息都在,以后等我自己有闲余了再回来看你们。也不要怨我不懂事,以后我若是遭了天谴你们也尽管来嘲笑,到时候我一句都不还口。”</p>
这话说得陈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她无措地盯着衷瑢,却始终板着脸面,一言都不想和解地赶人起来。</p>
衷瑢被她直戳心坎的难听话生生推了出门,这老婆子还和以前一个德性,即使不见人了也还要口中骂骂咧咧,真像要把人的祖宗给说活过来好和她对骂。</p>
她毕竟年轻,此前也没受过这等气,黑着一张好生俊俏的脸脚下踏风地从歌楼后门出去时恰好被另一边归来的净姨瞧见。这女人听见院中窗口传来的吵闹声响,便知两人必定又是不和了。</p>
她进门时,陈婆收拾好东西,把地板整理得干干净净,还让丫鬟抹了好几遍衷瑢坐过的地方,念念有词嫌弃她是个叫人折寿的妖精,彻头彻尾一股子山野妖怪的恶臭味道。</p>
净姨细问她们见面时的情景,陈婆骂得不够,把这娘子的原话删掉了还钱的内容,添了点桀骜不驯的语气进去,权当是衷瑢过来挑衅的。</p>
正常人听了必定怒火三丈,毕竟这娘子受养了十多年,这么势利还是很令人痛心的。净姨不知该换哪种情绪,一时半会又被陈婆的喋喋不休扰得头痛欲裂心焦气躁,几欲让她闭嘴都使不出力气说话,颓然间倒地不起昏厥过去。</p>
这么一来,陈婆都无暇提及钱的事情,待大夫来看过后,才独自打开包裹往里粗看,目点心算一下果真是十贯钱也就原样打包好,再用衣服裹起来藏到自己卧房去了。</p>
衷瑢一路上疾步飞奔向公馆而去,天色已经暗沉,再穿过两条街就可以回自己住的那片坊街。</p>
夜里的主街哪能跟区里的坊街比,光是坊街不禁夜市这条就已经美过所有景致。</p>
眼见就只剩一个拐弯,她气喘吁吁地敛着裙裾拼命跑,未来得及避开前面的路人,一下撞到了他身上。</p>
夜色如墨中,那男子回身过来,探手想搀扶她一把,凑近了细瞧,蓦然张口愣了,刚想发声,却见她匆忙起身都不拍一下尘土飞也似地拐了弯,随着阵阵暮鼓,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p>
男人追过去,可惜那道坊门已经关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