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白日里的困倦已过,四方客商往来的边陲重镇在日头落下后,逐渐变得欢脱轻悦。</p>
这里名叫萨巴陀,是生在丝路枢纽处的一座繁荣边城。</p>
一如往常,阵阵暮鼓悠远嘹亮,大概在它响过百余下后,夜色就已浸透整片苍穹,天暗下来,夜市里的花灯就该明亮。</p>
两根细长木头支起来的架子立在入口处,急着涌进市场的人让里边的璀璨光景迷住眼睛,没有谁去理会挂在头顶上那块刻着“夜市”两字的破旧招牌。</p>
这种日子不可多得,趁着从老秀才家下学的机会,衷瑢出门前特意换上一身织了牡丹的衫裙,绿油油的柔滑衣裳贴着肌肤,总要让她多生出几丝温柔触动。</p>
还有发髻上新簪的银钗,惹得她总是忍不住举起小臂伸过柔荑往冰凉凉的簪上捏搓几回,袖管也随之滑落到手肘,露出奶白的皮肤,与她细腕上的玉镯子相互映衬耀眼。</p>
衷瑢偏着头调好银簪位置,轻甩过燕尾到胸前,立在招牌下捋过几把就抛回了背上,而后转身去瞧同行的老婆子怎么还没赶上来。</p>
随她来的陈婆已经四十好几,腿脚不利索,因此没这小娘子跑得快才落在后边的巷道里。远远地望过去,就只有一个滚圆的黑影在抖动。</p>
等着陈婆追上来的这段空档,衷瑢仰起脑袋往夜空去瞧,渐满的明月已躲进了乌云里,零碎的星光隐现,几盏橘红饱满的孔明灯升腾着似嫦娥仙子奔月般追逐远去,只是到了高处却让那块招牌挡住了视线。</p>
她歪了头追着看,太入神以至于身后响起沙哑磁性的声音都没注意到。</p>
“借过。”那男人又呢喃道,见挡在前边的小丫头还不让,他便伸出一只大手来,拢到衷瑢的肩背上将她轻轻推开了一些。</p>
他用的力道刚刚好,衷瑢这才知道阻碍了人家去路,顺势往外边挪出一步,回过头想道歉,却发现那人早就挤到了前边,渐行渐远。</p>
人群中唯他高大的身形特别突出,让衷瑢眼里只看得见这高塔似的背影。</p>
还有他极富魅力的声音,她开始想不好为什么他的那声“借过”会在耳边萦绕不息。</p>
陈婆小跑着努力追上来,停到衷瑢面前时已气喘吁吁不停,更俯下身将两手支在腿上想要好好透口新鲜气。</p>
看老婆子这不耐受的模样,她略微有些心疼道:“你别跑那么快,要是跑坏了身子,回去净姨又该教训我了。”</p>
陈婆气还没喘匀,听了她怨叨的话不禁要抬起一只手,指点着这小娘子笑道:“我说你个笨脑筋的丫头,今天本来就是瞒着净姨出来的,要是跑累了身子我自然也不会跟她讲,你担心个什么劲?”</p>
“不是…我这不是担心你…”衷瑢来不及讲清楚自己的本意,光听她又是平日那副毒舌上阵道:“行了,你的肚肠里装了什么我和你净姨看得一清二楚,别磨蹭快些进去逛逛,明天一早可还要回馆子里去。”</p>
她抿上嘴,微微鼓起了两边的腮帮子,只得咽下话语随陈婆一同跨进这人潮涌动的夜市。</p>
走道两旁,商贩们挂上了盏盏纸糊的灯笼于竹架上,就跟皇城里每年都有的花灯节一样,用明灭的烛火把萨巴陀燃成荒漠的夜明珠。</p>
衷瑢拉拽着陈婆软乎乎的手,蹦跳着往那些好看的花灯上不住地瞄,可惜她俩出门时净姨没给铜板,不然就可以买个回去玩玩。</p>
想她平时总闷在歌馆里给姐姐妹妹们修曲谱改唱辞,甚是无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