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迟迟落尽,黑云遮天的卫清变了风向,鬼哭狼嚎的哀怨声,不时从五龙门壁的缝隙中穿过。狂风倏忽一阵,卷起地上的落叶,与枯枝上凋零的残叶,向月又西竹宫的静湖面上刮去,一时波纹皱皱,锦鲤纷纷伏在水面上呼吸跃动。天昏地暗乍然而至,一弯银月盘,被溶溶的雾气遮掩的严严实实。</p>
翠微殿中的灯影婆娑摇晃,秦羽蹊用梅花纸罩,将一豆烛火拢在其中,侧身坐回榻上。</p>
重重帷幔的床榻上,淇璋兀自玩着手里的木陀螺,传來“咯咯”的笑声。</p>
云草从外回來,将醉眠暖阁的门紧紧关上,垂首走到秦羽蹊身边静静侍立。</p>
“王爷还在髻鬟宫?”</p>
“是,”云草稍稍欠身,又走到桌前,将温热的牛奶端到秦羽蹊面前:“奴婢摸着不烫口了,王妃先尝尝吧。”</p>
秦羽蹊拐了一勺,抿在舌尖,温度适宜,于是将忙碌不停的小淇璋摆正身子,弯腰喂她喝热牛奶,淇璋那一掐就出水儿的小脸上带着红彤彤的霞光,黑白分明的眸子还紧紧盯着手里的小陀螺,秦羽蹊喂了她两口,放下碗:“这也是王爷整的小物件?你瞧瞧她这副茶饭不思的样子。”</p>
云草摇摇头道:“是奶娘,王妃还记得陛下赏赐给郡主的,那几只楠木箱子吗?奶娘从中随手拿的,沒料到郡主喜欢得紧,连漆皮小鼓都扔了。”</p>
原來是昭衍送的……秦羽蹊垂下眼眸,淡淡地应了个“好”字。</p>
云草笑了笑:“陛下可能也不知小郡主的喜好,箱子里的东西大多是男孩子爱玩的,不过,一看就是陛下亲自准备的,沒有假手他人呢,这可是咱们小郡主独一份的荣宠。”</p>
她听闻,昭衍的惠妃添了公主,但昭衍不大亲近,自然不懂女孩子的喜好。</p>
她想起淇璋一岁生辰那日,例行“抓周”,夙恒在榻上摆了玉佩、胭脂水粉盒子、笔、点心还有小木剑,他们夫妻俩等在塌边,神情激动,仿佛淇璋一拿终身定。</p>
只见淇璋眼珠儿一转,似是心里在计较,须臾后,伸手向胭脂水粉盒子抓去,盒子玲珑鲜艳,淇璋十分好奇,但奈何味道太呛,淇璋打了个喷嚏,不满地扔开了,等候在一旁的夙恒提起心來,他私心想将自己的女儿培养成淑女的,但显然淇璋不同意。</p>
紧接着,散落在枕边的翡翠狼毫笔、青玉玉佩也沒有得到郡主殿下的青睐,还险些被淇璋一脚踹飞,幸得秦羽蹊早早收起來,否则夙恒不知要心疼几日。</p>
漆木盘子上的桃心酥、梅子糕,喷香甜腻,十分诱人。但……小点心,淇璋打小就沒断过,遂不感兴趣,反倒是床榻边上,紫檀木的小木剑着实可爱,淇璋抱在怀里就不撒手了。</p>
夙恒很是诧异,紧接着双眼一垂,颓丧道:“璋儿啊,你父王我本想将你培养成诗词歌赋样样出彩的一代翩翩佳人,却不料,你心里记挂着要成为独霸一方天下的女侠,你真伤了父王的心!”</p>
淇璋眉头皱在一处,朝夙恒蹒跚爬來,嘴里咿咿呀呀的,很着急。</p>
秦羽蹊推开夙恒,赞赏地看了一眼淇璋:“做翩翩佳人有什么好的,一辈子待在绣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p>
夙恒大惊失色:“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只担心淇璋的母妃,不要将我女儿引到歧途!”</p>
“哼!”秦羽蹊瞪了他一眼,豪情万丈地说道:“咱们玖昭国,泱泱大国,马背上得來的天下,什么叫歧途?准确点说,我们璋儿是巾帼不让须眉,长大之后必定成为称霸一方的女藩王!”秦羽蹊接着无视夙恒的悲戚,得意洋洋地赞赏淇璋:“真是我的好女儿!”</p>
一切都如秦羽蹊孕前所料,淇璋容貌上与她大为相似,性格中那份跳脱和张扬却像极了夙恒,若是耐心培养,将來必定不是甘于平庸的女子,更不会像她一样碌碌无为,一生只为儿女情长伤透脑筋。</p>
“哐当!”</p>
“什么声音?”</p>
秦羽蹊从榻上站了起來,与云草面面相觑,云草摇摇头:“莫不是廊下的灯被刮掉了吧?奴婢这就去看看。”</p>
云草出去大半天沒有回來,应不是掉了灯这么简单,秦羽蹊看着淇璋玩的开心,手心儿里的汗却愈发的往外冒。</p>
又等了片刻,云草才开了门迅速地闪进來:“启禀王妃,刚才是从髻鬟宫传來的声音,据说是城中司马府出了点骚乱,王爷在殿外站着说话,气得砸了东西。”</p>
“王爷最是好脾气,一定是司马府出大事了。”</p>
她批了衣服站起身:“你看着小郡主,本宫出去看看。”</p>
“王妃莫急,还是奴婢去吧,刚刚长泾大总管也在髻鬟宫前。”</p>
她停住:“也好,速去速回。”</p>
“是。”</p>
大司马承办军务,如今又一手联系朵甘族与朝廷之间的事宜,常常与粟城联络通信,是夙恒培养起來的,卫清旧人中最得力的臣子,平日相待不薄,应该不是司马大人惹夙恒不快……既然不是卫清的,那一定是朵甘族长那边挑起争端!</p>
大风萧萧,天昏地暗之际,正是发生事端最好的契机。秦羽蹊多年來浸淫宫廷,对争斗的预知越发敏感。</p>
这一次云草很快就回來了,只是跑來跑去,上气不接下气,一头髻发也被吹得散乱不堪。</p>
“听闻朵甘族长前几日,应卫清城中的世族大家邀请,在郊外一处别苑商讨商行的事宜,谁知竟有人谣传,司马大人承办军务,要将几个商行并作朝廷所用,每年都要供奉,在外只能赚取少量利润,族长书信与司马大人,司马大人却矢口否认,一來二去的,底下的人都有些微词,今夜,不知是族长手下的人,还是司马府上的人,在江月楼吃饭时起了争端,大打出手,闹得不得安生,朵甘族长积怨已久,立时派府上侍卫将司马府围了起來!”</p>
秦羽蹊大惊:“竟有这事,王爷是不是亲自去了?”</p>
云草点点头:“奴婢前脚过去,后脚王爷就带着一众兵马过去了。”</p>